林飞然:“你睡着了吗?”
顾凯风毫无反应。
林飞然冒着被撵回上铺的风险试探道:“咳……顾凯风是大猪头。”
顾凯风睡颜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这显然是没听见啊!单纯的小直男林飞然放心了,他恶狠狠地伸出一只手臂牢牢环住顾凯风劲瘦的腰,又抬起一条腿沉沉地压住顾凯风的两条大腿,像树袋熊攀着树一样把顾凯风抱进自己怀里。
顾凯风仍然没有反应,睡得特别死。
林飞然满意了:“……”
看你这回还往哪跑!乖乖给老子当护身符!
虽然这个晚上林飞然接连遭到了三次严重的惊吓,但这一整天他实在是被折腾得够呛,而且抱住顾凯风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特别放心,身上暖乎乎的,之前那股隐隐约约一直在体内作怪的凉气消失无踪,所以没过多久林飞然就真的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是林飞然先醒的,他看了眼挂在学习桌上方墙面上的钟,六点十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在寝室中涂上了一层柔和且充满暖意的色调,窗外鸟语啁啾,走廊中隐约传来同学们走动交谈的声音,林飞然眨眨眼睛,感受着周围熟悉的场景,忍不住怀疑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时,顾凯风的身体动了动,林飞然这才想起来自己整整一夜都是抱着顾凯风睡的,两个十七岁的大小伙子,每天早晨起来的时候身体都会有些不由自主的反应,这反应原本再正常不过,可现在他们面对面紧紧抱在一起,反应的地方也抵住一起……场面就可以说是非常gay了!
林飞然脸颊一阵发热,连忙轻手轻脚地扒开顾凯风搂在自己腰上的手,小心翼翼地退回到墙边,侧身扁扁地贴在墙上,然后伸手在顾凯风身上推了一把,道:“该起床了,六点十分了。”
顾凯风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目光清亮,正正落在林飞然脸上,丝毫没有正常人刚睡醒时倦懒困顿的神态。
“早。”顾凯风坐起来,看了一眼扁扁地贴在墙上的林飞然,问,“你不会这个姿势睡了一晚上吧?”
林飞然厚着脸皮撒谎:“不知道,应该是吧,我睡觉老实。”
顾凯风垂下眼帘,唇角扬了扬又飞快压下去了,再抬眼时已是无懈可击的平静神态:“感冒怎么样了?”
林飞然晃晃脑袋抻抻筋,觉得身上哪都挺好,神清气爽的,就说:“全好了。”
顾凯风点点头:“收拾收拾吃饭上自习。”
说完,顾凯风先拿了用具去洗漱,林飞然去桌前把已经自动关机了的手机充上电,然后才追去水房。
早上的水房人挤人,顾凯风在的那排水龙头已经没地方了,林飞然只好在另一排找了个空位,先匆匆洗了把脸,然后边刷牙边提心吊胆地担忧着等一下会不会又见鬼。
水房有两排水龙头,水龙头上方的两面墙上分别镶着两块长长的镜子,供洗漱的学生整理仪容,于是刷着刷着,林飞然叼着牙刷抬起头,不放心地通过自己面前的镜子朝顾凯风的方向看过去,想看看自己的人形护身符还在不在那。
让林飞然没想到的是,当他看过去时,他发现顾凯风居然也正通过自己面前的镜子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通过各自面前的镜子汇合了。
顾凯风满嘴都是白花花的牙膏沫,冲着镜子里的林飞然暧昧地挤了一下眼睛。
林飞然怔了怔,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手一颤,手里的漱口杯啪嚓一声掉进了水槽里。林飞然忙伸手去捞,可这时,那股熟悉的凉气又毫无预兆地来袭了。一瞬间,水槽中哗哗流淌的自来水变成了腥红的浓血,长条形的水槽中躺着一个已经被水泡胀了的水鬼,水鬼一头浓密的黑发与血水纠缠在一起,如水草般轻轻摇曳着。林飞然手一哆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漱口杯从那个虚无缥缈的水鬼头部一路贯穿到脚。
这时,水鬼张开烂得乱七八糟的嘴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然后在水槽里翻了个身,还挠了挠屁股。
看起来分明是在睡懒觉的样子!
林飞然:“……”
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想用漱口杯了!
已经被吓了三次的林飞然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他强忍着没有当着同学们的面尖叫出声,铁青着一张脸扭头朝顾凯风的方向看去。此时顾凯风已经刷完牙了,他吐掉嘴里的牙膏沫,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抬头的一瞬间,那张挂着水珠的英俊面容看起来简直像是给洗面奶做广告的男模。
几个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的鬼妹子围着顾凯风哇哇哇地尖叫起来,争先恐后地喊着什么“男神我要给你生小鬼”,还有一个不怎么矜持的鬼妹子仗着顾凯风看不见自己伸手在顾凯风的腹肌上摸了一把!
林飞然一边被吓得眼泪汪汪一边居然还心理不平衡了一把!
妈的凭什么连女鬼都围着顾凯风转啊,我长得真比他差那么多吗!?
林飞然往那边看一眼的本意是想过去找顾凯风破解自己的阴阳眼,但转念一想自己不是想试试别人行不行么,于是林飞然忍住了朝顾凯风狂奔的冲动,反手就在自己左边小胖子的脑袋上撸了一把!
小胖子:“……”
林飞然:“……早。”
然而并没有任何卵用!水槽里烂成一坨的水鬼都开始打呼噜了!
林飞然又在自己右边的瘦高个儿肩膀上拍了拍,声音颤抖道:“早。”
瘦高个儿点点头:“早。”
可是阴阳眼仍然没有消失!
林飞然又怕又急,理智开始不在线了,身边这两个都没用,林飞然就急吼吼地把在水池边洗漱的男生挨个摸了过去!住在这一层的男生都是高二年组的,其中很多还是林飞然的同班同学,不认识的也在走廊上混了个脸熟,林飞然硬着头皮在男生们“神经病啊”的目光中挨个拍肩膀问早安,但是一路摸了七个都没有一点儿用!
不会吧卧槽!难道只有摸顾凯风才有用吗!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林飞然正在心里绝望地呐喊着,对面排洗漱完毕的顾凯风便突然沉着脸大步朝他走了过来,顾凯风的气势有点吓人,林飞然无辜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以及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的四个鬼迷妹。
顾凯风钳住林飞然不安分的小爪子,声音压得很低:“干什么呢?”
一碰到顾凯风,周围的种种异状便消失了。
林飞然眼珠转了一圈,尽力用轻松自然的语气说:“就问个早安,怎么了。”
顾凯风微笑:“没怎么,问完了吗?”
林飞然忙点头:“问完了。”
顾凯风眼睛在水槽里一扫,拿起那个被冲到水槽角落角落里的漱口杯,在水龙头下仔细涮了涮,递给唇角还挂着牙膏沫的林飞然,道:“去漱漱口。”
林飞然心情复杂地接过那个沾过水鬼的漱口杯,转头回到刚才自己的位置,把漱口杯放进脸盆里,用手接水漱口,边漱边回忆刚才开着阴阳眼时看到的一个细节。
之前的三次林飞然都是阴阳眼一开就吓得马上去碰顾凯风,而且基本都是处于癫狂惊恐的状态,所以有个小细节一直被他忽略了,直到刚刚才发现——在开着阴阳眼的时候,林飞然不光能看到鬼,还能看到活人身上散发的“气场”。
那气场不怎么显眼,就像是有一只发光的笔沿着每个人的身体勾勒了一圈细细的亮边一样,有的人亮一点,有的人暗一点,有的偏白,有的偏青,而顾凯风身上的气,是淡金色的。当顾凯风走过来时,林飞然清楚地看到挂在他身上的四个鬼妹子在冒烟,那八只扒在顾凯风身上的鬼手就像在被酸液慢慢腐蚀一样,露出了皮下黑红的血肉,虽然那几个鬼妹子好像感觉不到疼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疼,还是为了摸男神疼也值了!
至于林飞然,他刚才伸手去拍那七个男生肩膀时也看到了自己的手和胳膊,上面缭绕着的气是灰黑色的,简直就像化工厂烟囱里排出去的毒烟……而被顾凯风抓住手腕的一瞬间,林飞然感觉仿佛有一股暖流从他身上流进了自己体内,把那股让自己见鬼的凉气压了下去,但这种感觉并不明显,如果不是林飞然一直在留心着身体中的细微变化,那应该是不会注意到的。
感觉像是阳气之类的东西啊,有的强有的弱,而且对鬼有负面作用,林飞然猜测着,吐掉口中的漱口水,用毛巾擦了把脸,想到自己,不禁一阵蛋疼。
我嗖嗖冒黑气是几个意思啊,怪不得见鬼,阳气都低出临界值了吧……
洗漱完毕,林飞然往水房门口一看,发现顾凯风正倚着水房门框等自己。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端着盆,一双黑眼睛安静地望着林飞然,好像在等他。
“我洗完了。”林飞然走过去,有点儿小别扭地问,“去食堂啊?”
明明前两天还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啊!林飞然单方面悲愤地想,难道今天开始真要和这家伙形影不离了吗!?
压根儿就没把林飞然当过死对头的顾凯风:“走吧。”
这时,顾凯风的同桌王卓端着脸盆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在顾凯风背上拍了一巴掌,道:“凯风你等我五分钟一起去食堂。”
顾凯风惜时如金:“不等,都快迟到了。”
王卓边挤牙膏边冲顾凯风的背影大叫:“那帮我带个煎饼果子去教室!”
顾凯风背对着王卓挥了挥手表示听见了,手落下时还顺便呼噜了一把林飞然翘起的呆毛。
仿佛失宠一般的王卓:“……”
前两天还叫人家小傻逼呢,今天突然就这么黏糊了?
两人去食堂打仗一样匆匆吃了早餐,然后去教室上自习。
这一路上林飞然隔一会儿就装成不故意的样子故意碰碰顾凯风,所以一直没见鬼,然而一进教室,林飞然就傻眼了。
顾凯风坐倒数第一排,林飞然在倒数第三排,两人之间虽然只隔一条过道但上课的时候不可能碰得着。
林飞然满心忐忑地走到自己座位,刚坐下一会儿,就忍不住回头朝自己的人形护身符看过去。
就算摸不着,看一眼也能踏实点儿啊!
正在低头背单词的顾凯风像是有感应似的,林飞然一回头他就抬头望过去,两人视线交汇了一瞬,顾凯风唇角微微一挑。
卧槽顾凯风笑得怎么这么、这么……林飞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嗖地回过头,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通形容词,然而因为语文水平太差所以一时想不出来。
总之就是这么那啥!
林飞然心神不宁地翻开数学练习册做题,刚做了两道,那股熟悉的凉气便突然从脚心直冲进眼底,林飞然一激灵,一边狂做心理建设一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瞟着教室里的情况。
本来林飞然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会不会教室里人多阳气重,鬼不敢来,但很快他发现自己还是天真了。
教室里的鬼的确比寝室楼少,但也不是没有……
而且还更!可!怕!
林飞然打眼看见的是一位老先生,这位老先生装着一身笔挺整洁的中山装,半边脸上的神色平静和蔼,半边嘴角上挂着一丝儒雅的笑意,半边头上的银发梳理得分毫不乱,像打了发蜡一样亮闪闪、服服帖帖的……之所以都是半边,是因为老先生的头只剩下一半了。
可以说是非常的节省发蜡了!
林飞然看了眼老先生的模样就急忙低下头,吓得眼眶泛红,背上冷汗涔涔。
他觉得这人完好的那半张脸特别眼熟,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后,林飞然想起来了——这位就是这所寄宿制高中的创校人,一位知名学者。
林飞然只知道这么多,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老先生的画像就挂在学校一楼正厅的墙上,至于老先生是怎么死的,林飞然并不清楚。
老先生在过道上背着手,缓步走着,用仅存的一只眼睛欣慰地看着这些祖国的小花朵,路过班级第一的身边时,老先生还停住了脚步,低头欣赏起班级第一做题的英姿,看了一会儿,老先生抬起头,半脸赞许地冲班级第一竖起了大拇指。
对此毫不知情的班级第一仍然奋笔疾书着!
林飞然几乎快要崩溃,实在不想再看,于是便一手扶着额头闭上眼睛,假装在睡觉。
林飞然不知道的是,他刚一摆出这个睡觉的姿势,那位半个头的老先生就神色一厉,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所以,林飞然闭上眼睛也就几秒钟的时间,耳边就响起了一个苍老、威严且饱含愠怒的声音:“这位同学,你醒醒,这所学校是让你睡觉的地方吗?”
林飞然:“……”
我草草草草草!我好像触了创校人老爷爷的逆鳞!
但是比起看鬼脸,林飞然觉得听鬼叫的恐怖程度相对可以接受,于是林飞然咬牙顶住压力,闭紧眼睛坚决不睁开!
老先生也不管林飞然能不能听见,又在林飞然耳边义愤填膺地谴责了一会儿林飞然荒废时光,不努力读书的“恶行”,最后,恨铁不成钢的老先生半脸愤怒地伸手在林飞然身上推了一把,那条虚无缥缈的手臂从林飞然的后背一直戳到前胸。
林飞然本来天真地以为鬼对自己的影响只局限在视觉和听觉上,哪里想到竟然还有触觉!那不是活人碰到活人时踏踏实实肉贴肉的感觉,鬼对人的接触像是一股冰冷的能量,一瞬间,林飞然感觉自己上半身的温度全都被这个老先生吸走了,整个人像是突然坠入了冰窟一般,血管结了霜花,根根紧缩,心脏冻僵,失去了跳跃的能力,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从后背一路蔓延到小臂,林飞然咬住嘴唇,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呻.吟,除了同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之外,别的同学好像都没听到。
这种感觉太强烈了,林飞然怀疑这也是开启阴阳眼的作用之一,因为今天早晨在水房时那几个鬼妹子也没少碰顾凯风,如果正常人被鬼碰也会有这种恶寒袭身的感觉的话,那顾凯风不可能那么淡定。
实在不想再挨第二下,林飞然无奈又害怕地睁开眼睛,泪眼汪汪地低头看着练习册,手抖得根本不能好好写字。
然而老先生却仍然站在林飞然身边,半脸威严!
显然是把眼前这个“顽劣”的学生当成重点关照对象了……
林飞然心里叫苦不迭,满脑门儿都是冷汗,想跑去顾凯风身边,可那位老先生就站在林飞然右边的过道上把出路堵了个严实,林飞然左边是同桌,而同桌的左边则是墙。所以林飞然想要离开座位的话,要么从老先生身上穿过去,要么就踩着后座同学的桌子跳出去,但选择后者的话老先生搞不好会暴走……
林飞然犹豫了片刻,忍了,他咬紧牙关,目不转睛地看着摊在桌上的练习册,一人一鬼僵持了不知多久,直到英语老师走进教室宣布上课,老先生才从林飞然身边离开,走回到班级第一身边,半脸欣赏地站在一旁看着班级第一翻开英语课笔记。
林飞然抹了把吓出来的眼泪,举手示意道:“老师,我去后面站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