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茶几旁坐下。
周异先开了口:“前几天发布会的事情很对不住,边斜那天是喝——”
剩下一个“大”字还没出口,茶几下面就有人踢了他一脚。
周异抬头,便看见边斜暗暗咬着牙,给了自己一个警告的眼神。
程白坐他们对面,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目光里不由多了几分兴味:“怎么了?”
“没事。”
作家也有偶像包袱好么!
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喝大了居然还敢去发布会上瞎他妈扯?
以后还要不要卖书了?
边斜直接接过了方才周异的话茬儿,忍痛自黑:“发布会我就是嘴瓢了,满口胡说八道。周异刚才是想帮我找借口,但我们跟程律马上要谈合作的,怎么能随便欺骗您呢?”
“……”
周异看他的眼神顿时像是看禽shòu。
程白当然不会没注意到那被半路截断的“喝”字,一时笑起来:“不用这么紧张。发布会的视频我看过,‘专给人渣打官司’这句话也不是边先生说的。所以我刚才也只说‘传说中那一位嘲我的大作家’。媒体张冠李戴才有噱头,毕竟谁叫我‘劣迹斑斑’呢。放心,不会起诉的。”
“可这件事又让程律站到了风口làng尖上,还是很……”
其实舆论发酵不仅仅是因为边斜,更多的是因为程白这个人。边斜那天的发布会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被各种需要吸睛需要流量的媒体利用,当了回枪。
但周异心里还是觉得很抱歉。
程白不大想谈这个话题,没接话,只道:“别一口一个‘程律’了,还是叫‘师姐’吧。之前都是电话里聊,刚才门口看见,差点没认出你来。”
师姐?
边斜其实没想到程白半点不在乎视频里的事,一下觉得这位大律跟传言中真的很不相符,再听她竟跟周异很熟的模样,心里的好奇又深了一层。
但他这时候聪明地没有插话。
只用目光打量这二人。
周异却是怔了怔,面上涌现出几分难言的复杂,一下想起六七年前的事情。
笑一下,但有些勉qiáng。
垂下目光,他声音也低了些:“是挺多年过去了,但实在没混出什么人样,不敢来见师姐。上次还是听人说师姐回了上海,进了天志,才试着联系了一下。我们是刚成立的工作室,跟明星的个人工作室差不多,也不大,其实没想到师姐愿意接。”
程白大周异三岁,当年在法学院时,周异大一,程白大四,加上她那会儿是赵教授得意门生,学校里一号风云人物,所以都叫一声“程师姐”。
一开始他们不算熟。
后来程白毕业,既没如老师们所想去当法官,也没如校友们所想直接进入红圈所,反而出人意料地到了法律援助中心。
没过半年,周异家里出了事,闹到法院。
那时他才十九,觉得天都塌了。
一场噩梦。
程白处理案子的时候,在法院门口看见他,很惊讶,就问他出了什么事。
再后来,那摊破事儿都是程白帮他料理完的。
人在最落魄、最黑暗、眼见着要沉进水里的时候,如果能遇到谁向自己伸出手,把自己拉上来,实在是很难忘掉的,会记一辈子。
只是他不愿回想那段经历,所以没再联系了。
而且他毕业后也没当成律师。
这时听程白提起“师姐”这两个字,周异心里百感jiāo集。
到底是成熟了。
现在回看,当初那点算什么事儿啊?
他故作轻松地续道:“这次来,主要就是两件事,之前电话里提过了。第一是工作室的法律顾问,第二是边斜要打的一场官司。资料我都带上来了,师姐看看。”
周异来是夹着两只文件袋的,说完就打开放在了桌上,递给程白。
程白心里还算平静。
她经历的事情更多。当年帮周异的事情对那时的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但人跟人的关系就这么奇怪,你帮过人,人就会记得你,相互记着一点心意。
有那么一点,就够暖和。
说的是工作室刚成立,不大,但程白其实很清楚,边斜这工作室人或许少,但绝算不上是“小”。一本书能撬动大几个亿资本的顶级作家,要成立工作室,比起娱乐圈那些大明星,未必差到哪里。
周异该是看她刚换律所,才来找她。
毕竟因为当初那件事,她差点被律协吊销律师证,眼下又新换律所,按常理推断,是很需要案源来证明自己的。
虽然,她并不是能以常理推断的常人。
不过心意是能感觉到的。
程白先翻了工作室的注册信息和未来的一些计划看,道:“涉及到的领域挺多,投资我熟,知识产权我有两年没碰了,估计只能帮忙把控一下风险。你们这块,再找个领域内的专业律师会比较好。”
“可别人不都说程律是能为万金油律师正名的大律吗?”毕竟是来谈合作的,先前安静的边斜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看程白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问了个很抬杠的问题,“据传程律打过的官司覆盖领域很广,连行政都打过,而且只输过三回,我以为知识产权的领域应该不在话下?”
“万金油律师”现在都成了瞧不起人的话了,一般只有刚起步的底层律师还什么案子都接,跟万金油似的。但越往上走,分得越细,越是专门化。
一般知名律师都有自己十分擅长的领域。
程白经历比较特殊,涉足的领域不少。
但这些年一般的案子她也接得少了,凡是被她接下来的,要么能赚钱,要么能出名。
周异没想到这货突然插话,怕他杠jīng本性上来,茶几底下给了他一脚,示意他当心点别乱说话。
但边斜依旧好奇地注视着程白。
程白目光温温然,没生气,回他一句:“你也说了是‘据传’。”
“程律的意思是据传不实?”边斜有些好奇,“那到底是哪一部分不实?”
程白微微扬眉,想了想,唇边溢出了一抹笑意,竟十分认真地回答了他:“只输过三回是假的。”
居然是假的!
边斜惊诧了:“这不是他们扒着你履历数的吗,还能数错?那到底是输了几回啊?”
程白悠闲得很,向他眨了眨眼:“你猜。”
“……”
猝不及防,突然被噎死。
边斜无言了。
周异没忍住笑出来,咳嗽了两声。
师姐还是偶尔逗人玩儿啊。
边斜这时候也感觉出来了,深吸了一口气:“没事,我就随口一问,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
嗯,信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所以程白真的就没有告诉他自己到底输了几回,又把话题转回合作上,跟周异聊了起来。
边斜在一旁坐着,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他听他们聊得琐碎,gān脆起身溜达到书墙前面,问:“程律这书架我能看看吗?”
程白正跟周异过条款呢,头也没抬一下,淡淡道:“随意。”
边斜心里又是一噎。
他原本是说要来会会程白的。可这一位大律从头到尾都太平静,露出来的细节也太少,并不是一个随便就被人看透了的人,以至于使他生出一种想要撬开这人的壳、把人挖出来看个清楚的冲动。
但显然不能。
他百无聊赖,在书架前转悠,挑了几本书来看,想他们把琐碎的细节谈完了,应该就会喊自己了。
因为本专业学法,又做过一阵法务,这些年更以边斜经纪人的身份接触过很多实务,所以周异跟程白的沟通十分高效。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边斜才把手里那本看得头晕的《保险法》放回去,就听见后面周异对程白说:“知产这块我有经验,倒不用担心。合同细节就这些,一会儿签完合同,再请师姐去工作室那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