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白里透红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脑海里回响着刚刚秋月对谢蓉说的话。
“女儿家的美,三分天定,七分妆定。大姑娘用这色儿可好看了。”
谢蓉好看么?
镜子里的谢馥就是个小huáng毛丫头,她不得不承认,比起已经十三的谢蓉,自己的确差了点。
“理罢笙簧,对菱花淡淡妆……七分妆?”
伸出手,谢馥拿起了圆盒,旋开来看,里面一层腻腻的红脂,表面泛着平滑的油光,想来没人用过。
刚才在窗外看见谢蓉把东西往脸上抹,这东西也是了?
她一根手指戳出来,眼见就要沾着里面红红的膏体了。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跟大姐一样?”
谢馥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又摇摇头,缩回手来,将圆盒放下。
再说了,要被娘发现怎么办?
可是……
谢馥回头一看,娘不在。
屋子里静静的,就她一个人。
刚才开了圆盒,空气里隐隐浮着一股清甜的香味,让谢馥想起桃子,想起开在院墙上的香花,想起姹紫嫣红……
心里像是踹了只痒痒挠一样,谢馥摸了摸自己心口,
“就试试,娘从来不上妆,也不会发现。就一次。”
她可指天发誓,自己无比诚心。
手再伸出去,一把将圆盒抓在了手里。
重新打开。
空气里浮着的香息一下重了些,甜了些。
谢馥的手也带着婴儿肥,手指头戳出去,终于点在了口脂上,凉凉的。
抬起手指来,她对着菱花镜,朝自己脸颊上轻轻抹了一道。
漂亮的樱桃色点在雪白的脸颊上,像是雪地里染开了一点点的艳丽,明空里拉出了一条朝霞。
谢馥拿着圆盒,站在原地,忽然一动不动。
不是因为“胭脂”好看,而是因为菱花镜里,出现了一个清瘦端庄的影子。
不知何时,谢夫人高氏站在了她背后。
外披一件紫貂寒裘,里头是沉香色大袖圆领袄,下配同色十幅刻丝裙,约莫是才从国丈爷府上回来。脸上粉黛不施,一片素雅,是个很灵秀的女人。
只是毕竟也快过三十,眼角有了浅浅的纹路,略略一低眸的时候,让人疑心她的温柔平和,都要化作一汪水,从眼底漫出来。
谢馥瞥见那影子的一刹,手便一抖。
“当。”
圆盒一下掉在镜台上,漂亮的樱桃红撒了一台面。
她一下转过身去,期期艾艾。
“娘,我、我……”
高氏只瞧瞧那开了的梳妆箱,又看看弄撒了的口脂,再瞅瞅谢馥脸上那一道还没来得及擦去的红痕,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她定定看着谢馥雪白脸颊上,那一道口脂留下的红痕,身子忽然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狠,一把将谢馥拽过来。
“这里头的东西有毒,早不许你碰,你这是要gān什么?!”
谢馥出生到现在,少有见高氏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一时竟然吓得忘了哭,只怔怔看着母亲。
兴许是她的眼神太仓皇,高氏也一下反应过来,渐渐松了拽着她小袄的手。
“娘,你怎么了?”
高氏脸色太苍白,打回来就带着一点恍惚游离。
谢馥担心地望着她。
高氏眼底的泪忽然就止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来。
她抖出了锦帕,一点一点将谢馥脸上的口脂擦去,直擦得谢馥脸颊生疼,再见不到一点痕迹为止。
她摸着谢馥顺滑的额发,哽咽起来。
“男人的铁甲女人的妆,上得去,卸不掉。胭脂有毒,粉黛穿肠。”
谢馥缩在她怀里,忽然打了个冷战。
高氏的泪落在她生疼的脸颊上,烫得厉害。
“上了妆,它就会烙在你脸上。馥儿,听娘的话,这辈子也不要碰它们。”
谢馥手足无措,声音也里带着哭腔:“娘,你别哭了,馥儿听你的……”
高氏眨着眼,笑出来也是带着泪。
“娘不哭,娘只是离开京城太久,想你外公了。”
“那等过年,馥儿陪娘亲去看看外祖父,娘亲别哭,馥儿什么都听你的……”
高氏拥着她许久,仿佛流gān了眼底的泪,才摸了摸她的头,扬起苍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