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惟月闻言,涮着肉的动作顿了顿,筷子一松整块鸭血掉入滚烫的汤水里,溅出了不少红汤辣油。周卿檐嘬了口冰镇酸梅汤,睨着周惟月再次捞起鸭血,蘸了酱放入自己的碗里。
周惟月抬起头淡定地看了眼戏谑地笑着的周卿檐,道:“不是咱们gān儿子?”
这句话落了以后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周卿檐发笑地垂眸挑了会儿油碟内的香菜,抬头朝周惟月皱了皱鼻子:“有没有人说过你接话的技术含量很差?”
“有没有人说你抛梗的技术也很差?”
周卿檐被他一问立刻笑了:“怪我?”
“不,”周惟月说,“怪我。”
语落,周卿檐正儿八经地朝周惟月举起杯,郑重其事地等着他碰杯。就着玻璃杯折she的光影,周惟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哑然失笑地举起杯子朝对面的玻璃杯一碰,溅起啤酒雪白泡沫溢出杯口。隔着袅袅而起的扑腾热气,周卿檐仿佛看见了十七岁的周惟月,别无一二的规矩寸板,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总是充满柔情倒影着自己身影的双眸。
周卿檐钟情的模样。
“话说回来,我听妈说你当了shòu医了,有出息了啊我们家惟月。”
周惟月低低地“嗯”了一声:“倒是哥,你怎么突然想回国了?”
见周惟月只字不提自己职业的始末,周卿檐也无从去过问,反倒是听见周惟月分明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起,自己内心却突兀涌起莫名怅然的情绪。于是他笑了笑,学着周惟月的模样,装作不置可否地说:“动物系的副教授是妈妈的老朋友啊,我只不过块刚好被需要,便被搬来这儿的砖。”
闻言,周惟月也不晓得信没信,仅是从鼻间哼出一声笑。
十二年过去了,这家火锅店残旧不堪的留言板早已被老板撤下,徒留墙上油漆掉落的片片斑驳,如同周惟月昔日在上头,用稚嫩的笔迹写下的那行字——‘我想要当老师’
“回来了,还走吗?”
周卿檐抬起头,面前的酒杯早已见底,周惟月直白却也深邃的望着他,不知怎么的,周卿檐愣是从他的神情里砸巴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委屈。
他摇了摇头,说:“不走了。”
又觉得有前科的人,这么说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周卿檐伸出手,翘着骨节分明的小指。
“真的,拉勾作证,骗人的是小狗。”
“好。”然后周惟月的小指勾了上来,体温来回传dàng在两指间,周惟月拢起小指,把拇指印上周卿檐的拇指,“盖了章,说的话就有法律作用了。”
很幼稚,可偏偏无论是周卿檐还是周惟月,对此都十分受用。隔着火锅弥漫的雾气,彼此手勾着手,沉默地笑了出声。
第5章 简容
周卿檐久违地梦到了十年前的光景。
他离开的那一年是2010年chūn天,那本是一个平静无风无波澜的chūn日晴朗天。可到最后回忆里只剩下智利大地震波及到他所在的加利福尼亚州,沿海城市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海啸警报声,周卿檐依稀记得当时他还问他室友是否需要去避难,而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是怎么回答的?他说淡然地点燃嘴角漫不经心叼着的烟,长吁了一口,说——
「或许你应该想一想,如果下一秒就要死了,你会和谁说再见?」
那时候周卿檐不告而别,甚至能说是láng狈离开,连个理由也没舍得敷衍周惟月。至少当初的周惟月是这样觉得的,于是他们断了联系,软件聊天记录停留在2010年3月7日,他出国前两天,周惟月发消息来问他,今年大学毕业典礼能不能为自己献花。
最后约定的那束白百合,被周卿檐带往了千里之外的的大洋彼端,失去生机枯萎成诗集扉页的书签。但周卿檐依然把它保留着,夹在聂鲁达回忆里的光,jiāo杂着飘渺的云烟,和沉默的池塘里;他没有满腹chūn意的树叶去储藏爱人的声音,身边惊怵的篝火只能燃烧湿濡的枯枝,流làng的灵魂也无处寻觅娇艳盛开的风信子。
周卿檐一直认为周惟月是他的全部,直到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存在的感情,他把全部割舍,只剩下枯萎的白百合。
周卿檐是被头疼疼醒的。难得地淋了一回雨后,他迎来了chūn日将逝的第一场感冒,哪怕在倒chūn寒那段日子都如同钢铁般坚定的身躯,人真是不能不屈服于岁月流逝年纪愈长,到底如何都不比从前了。
他迷迷瞪瞪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盘腿坐在chuáng边好一会儿,又望着没关严实的窗户漏进来的光。周卿檐抬起掌心抵着额头思考,人的缘分可真是比想象中坚韧,哪怕选择促使彼此分道扬镳,系着缘分,兜兜转转也会回到原点重新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