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醒来时花了几秒辨认出这是陈又涵的家,他曾经来过几次,但留宿却是第一次。身上gān燥清慡,想必有好好清理过。空调和加湿器都在安静地运转,叶开抓着被角,脸颊有点泛红,对于即将面对陈又涵这件事竟也生出了点不好意思。他下chuáng落地,走向客厅,看到冰箱贴下贴了一张纸条。
——请过假了,吃了早饭再走。
原来陈又涵已经走了。
餐桌上放着虾饺和艇仔粥,还冒着热气。叶开换上校服,咬一口,发一会儿呆,过了很久才出门。
那过后,叶开很长时间都没见过陈又涵,陈又涵也没有来找他。
叶开也忙,除了期末季,他还要代表本市去参加一个省级辩论赛,因此除了复习外还有一堆的培训,模拟辩论,找资料。以往陈又涵不找他也会和他聊两句这段时间却一反常态很是安静。叶开刚开始还时不时掏出手机看两眼,后来也就渐渐静下了心。
周五上午,第四节 下课,叶开又是一阵风地冲进办公室——要请假条。
班主任已经见怪不怪了,从抽屉里拿出假条簿直接撕给了他:“最近跑得很勤啊,比赛准备得怎么样?”
叶开有点不好意思:“还行,下午去市图书馆再补充些资料。”
“加油啊,就指着你拿奖了。”
叶开笑笑,回教室拎了背包,手上捧着厚厚一叠资料往校门口走去,午饭也顾不上吃了。
几乎是迈出校门的第一瞬间,他就注意到了停在路边的黑色保时捷SUV。陈又涵最近开的也是这一款,他敏感地多留意了几眼,这一犹豫的功夫,从车上就下来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男孩,穿了件简单的T恤,直筒牛仔裤,脚踝处卷了两卷,帆布鞋,这打扮倒有七八分叶开的风格。只不过那男孩子比叶开高,因此看上去要更挺拔一些。
叶开多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将假条递给门卫,门卫扫了一眼,收在夹子里,冲他挥了挥手。
他说了句谢谢,转身往公jiāo车站走,走了两步,停住不动了。刚才那个男孩子绕到了主驾那边,弯着腰对里面说话,车窗是半摇下来的,露出车主的脸,虽然他带了墨镜,但叶开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陈又涵。
叶开只觉得一口气猛地滞在胸口,愣了有一两秒才惊醒过来,赶紧转身躲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几乎是本能反应,总之不想在这种时候碰到陈又涵。
他捧着资料,眼见着陈又涵从车上下来,一手撑着车顶一手搭在车门上,指间习惯性地夹了一根烟,带着墨镜的脸似乎有些不耐烦。
叶开调出陈又涵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接得倒是挺快。
“在哪儿?”
“公司。”
叶开眯了眯眼,语气十分自然:“有空吗?我下午请了假,一起吃个饭?”
电话里陈又涵倒是答得慡快:“行,二十分钟后到校门口。”说完对男孩子挥了挥手,打发他走了。
叶开松了口气,等那男孩子进了校门,陈又涵坐进车里去,他才从岗亭后转出来,边对电话里说:“我在我们校门口看到一辆保时捷,跟你那辆好像。”
陈又涵罕见地犹豫了一下:“你到校门口了?”
“啊,刚出来,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我,过来吧。”
叶开挂了电话,从从容容地走到陈又涵车边,敲了敲窗户,陈又涵侧身过来替他打开了车门:“上车。”
“你这不在校门口吗,还让我等二十分钟。”
陈又涵看着倒车镜单手倒车,嘴上答得毫不含糊:“本来就是来找你的,这不怕你觉得我怎么成天粘着你太掉价么?”
叶开懒懒地睨了他一眼,没拆穿他:“怎么,你不是对我有什么不良企图吧。”
陈又涵被他这句话弄得神经错乱,差点撞上绿化带。后面跟着的车主直接冲他比了个中指骂道:“傻bī,会不会开车!”
叶开摇下车窗,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回了一个中指。
陈又涵笑着骂了句草,一手把他拉回来:“小屁孩。”接着一脚油门猛踩,喷了后车一脑门尾气。
陈又涵带他去了一家他们常去的私房菜馆。领班见是陈又涵来了,把他们领到庭院的一个小亭台,一边添茶一边说:“陈少好久没和叶少过来了。”
陈又涵点点头,报了几个菜名,都是叶开比较爱吃的。领班笑着奉茶给叶开,边说:“陈少就是有心,您喜欢吃什么他都记得。”
叶开不置可否,笑道:“你不也记得?”
领班一愣:“瞧您说的,我们记得那是应做的本分。”后面的半句倒没说出口,他知道分寸。
陈又涵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打发人:“堵不上你嘴了?还不出去。”
这地方是个园林四合院,老板也是他们那一圈的,置了这园子给一众纨绔吃喝玩乐瞎闹腾,有时候也谈谈生意组组局。陈又涵是常客中的常客,没人敢怠慢,菜上得流水似的,除了陈又涵点的,他们也按照陈又涵的喜好添了几样,讲究的是个花样多而量少jīng致。
“说真的,你和上次那个还处着呢?”叶开嘴里咬了根汤匙,半趴在桌子上,歪着头问他。
陈又涵喝了一口银鱼羹,问,“哪个?”
“就那个,手机丢你车上的。”
陈又涵愣了一下,看了叶开一眼:“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问问。”
“处着呢。”陈又涵慢条斯理地说,瞧着没怎么当回事:“挺乖的。”
叶开手一顿,很慢很慢地“哦”了一声。空气里只剩下了杯碟之声。
叶开后来又在学校里见过那男孩几次。以他的jiāo游,要打听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很快他就知道了那男生是高三文科班的,叫伍思久,没什么朋友,平时挺独的一个人,似乎有点孤僻,成绩不怎么样,但画画不错,估计是个艺考生。
叶开打听过伍思久,自然有那多事的、殷勤的,把伍思久的消息隔三差五递过来,渐渐的给他拼凑出了一个多金英俊男朋友的形象,什么时常来接他放学,什么送球鞋送衣服送画送数位板,叶开听了也就应一声,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知道陈又涵看上谁时便会千方百计对他好,关键是新鲜期多久。他换男人比换衣服勤快,那些个伴儿比时装周的高定还过季得快。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又涵不算渣,他出手大方,愿意把人捧在手心,估计就连chuáng事也是温柔高超的,这样一个人你不能怪他花心多情,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把这保质期拉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陈又涵“醉心”新对象的这段时间,叶开也没闲着。他家是天翼的校董主席,自打入学以来就是学校的金字招牌——叶家把唯一的继承人放在这里接受教育,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因此他的一言一行,每一张答卷的每一分都会被放大给别人看。虽然叶开成绩很好,但也不想搞出期末季马失前蹄的糗事,因尔心思多半也放在了备考上。
期末考结束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这个南方的城市四季并不分明,只有下雨的时候才让人有点冬天的感觉。叶开坐在教室里,眼前摊着工整整洁的英语答题卷,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他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漏填和错填后,他放下了笔。学校不许提前jiāo卷,他单手支着下巴,开始发呆。
他这会儿想起很多,可能真的太久没见陈又涵了,某些往事鲜明起来。他那些走马灯一样的男朋友,他看向自己喜欢的人的眼神,他指间夹着烟一边给他做饭一边漫不经心数落他的样子。
铃声响起打断了叶开的思绪,他安静地等老师收卷,并没有加入那些兴奋地对答案的大军。回到教室,叶开草草整理了下自己的书包,几乎是第一个冒雨出了校门。
今天是全市高中联考,高二和高三也是同样的。因为雨下得大,校门口的广场上停满了车,都是来接人的。教学楼很闹,相反校门口这里却安安静静的,行人寥寥无几。远方隆隆的雷声作响,叶开撑着伞,雨幕让他看不清行人,但依然还是辨认出了那辆眼熟的车。
他犹豫了三秒,走向那辆黑色保时捷。
陈又涵靠着座椅闭目养神,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瓢泼的雨声也顺着那点空间一起挤了进来,整个世界顿时喧闹。他没睁眼,不冷不热地问了声:“考完了?”
叶开坐进副驾,收起雨伞,看着陈又涵英挺的侧脸两秒,才开口“嗯”了一声。
陈又涵揉了揉眉心,这段时间公司也很忙,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囫囵觉了。正想问对方晚上什么打算,琢磨过来不对劲,猛地睁开眼坐直了:“你怎么在这?”
叶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嘴角微微勾着:“不是等我啊,那我走了。”
说罢便作势要去开车门。
咔。
陈又涵眼疾手快,身体先于大脑把车给锁了。
叶开笑着叹了口气,雨伞在脚下蜿蜒着水迹。雨太大了,虽然撑着伞,他半个身子还是淋湿了点,头发也滴着水珠。他拨了拨额发,打开了空调:“借你这儿chuīchuī,人来了就走。”
“不是这个意思。”
“你紧张什么?”叶开抽出两张纸巾擦手,慢条斯理地说:“爷爷来接我,等会儿就到。”他认真地看着陈又涵,“雨这么大,你不会连这会儿都不让我待吧?”
陈又涵百口莫辩,gān脆打方向踩油门:“闭嘴吧你!”
叶开拉上安全带,拨通电话:“喂?爷爷,你不用来接我了,嗯,我在又涵哥哥这儿,……嗯,嗯,好的,没什么,晚上回来吃饭,……好,好的,爷爷再见。”
挂完电话几秒,他又接了个电话。
“……嗯,对,我先回去了,你一个人可以吗?那好,到家跟我说一声。”他整个人缩在座位上,神情很放松,甚至有些不设防的温柔,眉间微微蹙起细小的褶皱,一脸很无奈但又包容的样子。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叶开抿着嘴笑了笑,又说“好”。
陈又涵等人挂了电话才问:“给谁打电话呢?”
“爷爷啊。”叶开莫名其妙。
“我说后面那个。”
叶开想了想,刚想回答,手机屏幕亮了。他的注意力几乎是瞬间被吸引了过去,一时便没有说话,而是专注地打字,手机又是嗡的一声,对方消息回得很快,叶开便又打字回复。他手指动得飞快,两人有来有回,叶开脸上的笑止不住。
红灯。
陈又涵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看着特别高兴。
“跟谁聊天呢?”他又问。
叶开连头都没抬:“啊?”
“我说,你在跟谁聊天。”
叶开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很茫然:“什么?”
陈又涵想起自己和他停留在十几天前的聊天记录,笑了笑:“没什么。”
叶开终于把手机锁屏:“一个初三的小学妹,问我考试的事情。今年天翼自主招生改革,她不太清楚。”
他说完,轮到陈又涵手机响了。陈又涵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把他挂了,然后又把话题回到了刚那通电话上,问:“刚第二个电话是谁?”
叶开无奈,乖乖巧巧地叫了声“又涵哥哥”,语气一翻,没耐心道:“你今天挺爱管闲事啊?”
陈又涵切入车流,大言不惭:“又涵哥哥怕你小小年纪谈恋爱。”
“你怎么知道,你连男的女的都没听清。”
陈又涵心想你快别恶心人了,我还用听清吗?我就算是个戴助听器的聋子我也知道你在早恋!
叶开看他脸色不太好,便嘲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男朋友还未成年呢。”
“少他妈扯淡。”陈又涵一脚刹车,车胎激出一道水雾,在叶家正门前停住了,嘴里骂道:“人家今年十八了。”
叶家门口管事的佣人撑着伞侍立在车旁,他们知道这是陈少的车,因此里面坐着的不是叶瑾就是叶开,哪一个他们都不敢随意去帮忙开车门。
叶开“嘁”了一声:“你不跟我一起进去?”
“我去你家gān嘛?”陈又涵摸出一支烟,不耐烦地摆摆手:“快滚。”
叶开猜他多半要回学校去接那个伍思久。一个月,真挺长了。他在佣人的大黑伞下俯下身。
“又涵哥哥?”
“说。”
“你不会认真吧?”叶开微笑地看着他,手里抱着水迹未gān的双肩书包。
陈又涵一愣,半眯着眼从嘴里抽出烟:“小孩子不要问这些。”又指着叶开警告:“不许谈恋爱!”
叶开砰的一下关上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