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亲的也是唯一的亲人,总应该提前知会一声儿吧!
“达娜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延斯一面奋力用草耙子把干稻草捆儿拨弄开,均匀地铺在牛棚的地下,一面说。“一定是因为我前天对她那个去莱比锡学艺术史的计划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可是我已经道过歉啦。女人的心眼儿怎么就那么小呢。”
在他的周围,八十多头牛睁着温柔的大眼睛一起看着他。
“达娜跟我不一样。”他有点儿伤心地说。“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农场,老想去别的地方。可是教我一个人怎么弄得过来呢?那些短工们都是些靠不住的家伙,沃尔夫冈又太老了,除了能给猫咪们打个爬梯就什么也干不了……”
那些褐色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充满了同情和理解。延斯立刻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不过如果卢克来了以后,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是个干活儿的一把好手,而且跟我一样喜欢农场。”他开始把草料往食槽里填。干草是上一个夏季存下来的,牛们这会儿更感兴趣的是切成块儿的大圆萝卜。
“他来了以后,我们可以先把羊棚的屋顶补起来,再把去草场那条车道修一修——再这么烂下去,早晚我得开拖拉机才能过去了。
“等到了夏天,你们都去草场上过夜,我们就可以把这里从里到外都翻修一下,再多修一个小棚子,给怀孕的母牛单独待的小棚子。鸡棚也要扩建一下,我们有那么多苹果树,完全可以养更多的鸡和兔子。
“这庄子里以前养过一百多头牛,我觉得卢克和我可以养上两百头。还有两打马,他一打,我一打。”
延斯完全忘记了跟达娜的不愉快,全心全意地沉浸在美好的未来构想里。“哗啦”一下,他把一个铅皮筒里的圆萝卜都倒在了食槽里,那原该是两三天的加餐份量。
牛们无比兴奋地“哞”了一声,表示对他这一番经营计划的衷心赞同和热烈拥护,然后争先恐后地把嘴埋向食槽。
*注:德文里鲍尔Bauer的意思就是农夫。
3
客厅里蛋糕和咖啡的香气洋溢满屋。第一批的客人已经到了,正在愉快地聊天。
延斯看着他妹妹站在花园里和卢克·鲍尔说话,两个人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春天和暖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多么登对的一对儿!
延斯看着卢克,觉得他就像自家心爱的马儿一样:高大,壮健,漂亮,而且,能干有力,勤劳刻苦,诚实可靠……天底下最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放在他身上。这个年轻的男人在过去一年里帮了他大忙,自从皮特那个该死的酒鬼滚蛋之后,全靠卢克帮手,他的农场才又开始欣欣向荣。延斯曾担心卢克不知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里,毕竟他是个没有牵挂的单身汉,现在可好,他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妹夫,他的家人,他永远的搭档和伙伴了。
延斯满足地叹了口气,觉得天底下的事情都那么美妙如意。他踱到咖啡机前,给自己倒了杯咖啡。这时候他看见斯蒂芬·霍夫曼从客厅门口走了进来。
斯蒂芬是个瘦弱的年轻人,一头淡金色的头发,皮肤白皙得好像从来没晒过太阳,相貌秀丽得好像女孩子。他是莱比锡音乐学院吹长笛的学生。这么一个人,在延斯和达娜这一对Xi_ng情南辕北辙的兄妹那里,得到的待遇正好截然相反:达娜觉得他好看,又有学问,又有情趣;延斯则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个娘娘腔更讨人厌的了。
可这会儿延斯的快乐简直能令他拥抱世界上所有的人。他兴冲冲地向斯蒂芬打了个招呼,顺手给他斟了杯咖啡,还从苹果蛋糕上切了老大的一块递给他。
斯蒂芬吃惊地看着延斯,几乎怀疑这位老兄刚刚喝下去的不是咖啡而是威士忌——至少也得是道道地地的爱尔兰咖啡。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在延斯这种满脑
子都是牛,马,萝卜地和苹果树的人面前,他从来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斯蒂芬低下头去喝了口咖啡,然后呛在了喉咙里,白皙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连连咳嗽,细瘦的身体弓了起来,好像一拗就会断一样。
延斯又惊异又好笑地看着这一切(“天哪,他活像个娘儿们!”他想),等到斯蒂芬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块雪白的手帕、按在嘴巴上时,他再也忍耐不住,指手画脚地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到半个客厅的人都朝他们望来,而达娜气冲冲地走过来,把斯蒂芬拉走为止。
4
“好啦,老兄,咱们可以来喝一杯了。”延斯关上书房的门,给自己和卢克都倒上了一杯威士忌。虽然他这会儿更想喝的是香槟。
这个书房是延斯的父亲留下的。老头子以前很读过一阵子书,想自学成才当个兽医。固然这是个没能实现的梦想,书和书房还是保留了下来,直到他过世后也没变化,只除了书架上多出了一排酒瓶以外。
延斯很喜欢这个房间,旧书本有种郁郁的好闻的味道,沉重的窗帘,深色的书架,地下厚实柔软的地毯。这一切令他有种莫名的安心。他晚上有空的时候,就来这里坐下,喝上一两杯红酒——毕竟在高中毕业之后,自发自愿地看书这种事儿对他的要求就有点太高。——以前他是一个人静静地喝,最近几个月都是和卢克一起喝。
卢克把玻璃杯里的东西一饮而尽,说:“延斯,我要跟你说个事儿。”
延斯一下子兴奋起来。卢克要告诉他那个消息了!他的手开始往书桌底下够,那里藏了一瓶香槟。
“说吧,老兄。”
卢克把玻璃杯放在桌上。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窘迫,又有点……紧张?
“这几个月,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卢克说。“我感觉,我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延斯真情实意地说:“卢克,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卢克黑色的眼睛默默凝视了他一会儿(“老天,他眼睛的颜色多么迷人,就像爱玛一样。”延斯想),说:“按照我的心意,我真想永远在这里住下去。”
巨大的快乐淹没了延斯的心房,在那一刹那他看见了无数肥胖的牛,健壮的马,欢蹦乱跳的鸡和羊……它们排着队从他面前走过去,直到天边的绿野。
“请在这里永远住下去吧!”他低声而热烈地说。
“在那之前,我必须要向你说明一件事。”卢克看着他说,“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
“老兄啊,我已经知道了!”延斯再也按捺不住,从书桌上跳了过去,用力拍打着卢克的肩膀。“恭喜你!”
“砰——”香槟的盖子开了,泡沫从他手里涌了出来。
然而卢克好像吓住了一样,呆愣愣地看着他。延斯快活无比地说:“你小子的行动还真够快的!当然,这对我来说正合适,我早就巴不得你跟我成为一家人。卢克,我要把农场的一半给你。你觉得基督升天节结婚怎么样?达娜以前说过,蜜月要到大溪地去度。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牛棚修好……”
卢克往后退了一步。
“延斯?”
“卢克!”
“抱歉。延斯,我想你搞错了。”
延斯的手在空中僵住了。
“什么?”
“我和达娜,我们只是朋友。”
延斯愣愣地看着他。良久,一动不动。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