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当真多了个爹。
……
羽流觞是个好名字,然而看着他胡子拉碴的大脸,铜铃一般的牛眼,陆追实在说不出口如此斯文的三个字,于是一直叫他阿六。
“迷药根本就没有用到。”阿六将金环大刀放在桌上,道,“我是被那姓萧的赶跑的。”
林威道:“你现在知道,自己平日里有多烦人了吧?”
阿六闻言怒告状:“爹!你看他!”
陆追揉揉太阳xué,道:“接着说。”
“我就按照信里教的。”阿六道,“一直缠着他说要找爹,乱七八糟鬼扯了一大堆,他就将我赶走了。”
“一路可有人跟着?”陆追问。
“没有。”阿六道,“我在文涛客栈门口蹲了许久,后来又去后门蹲了一会,还在城里翻了十几户人家假意找人,身后都无人尾随,才过来的。”
林威点头:“不错,这回倒是机灵。”
“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阿六问。
陆追道:“洄霜城。”
阿六gān脆道:“这是哪里,不知道。”
陆追笑笑,替他添了一杯热茶:“是个江南小城,不过你不能同我们一道去。”
阿六纳闷:“那我要同谁一起去?”
陆追冲他勾勾手指。
阿六兴致勃勃凑近。
……
翌日清晨,文涛客栈。
萧澜刚一出门,便见对面台阶上正坐着一个人,环抱一把金丝大环刀,双目如铃。
阿六道:“我要我爹!”
萧澜视若无睹,面无表情离开。
阿六紧随在后头。知道此人功夫好,自己不是对手,便很识趣地让出约莫一丈距离,也不再絮叨,就只跟着,像是铁了心要找爹。
萧澜也无心与他多做纠缠,这定海城人生地不熟,百姓又乱又杂,每日里都有商船离港入港,想找一个人着实不容易,只能碰运气。
而事实证明,这回他的运气并不算好。
三日后的傍晚,萧澜坐在海边小摊上,独自喝酒。
阿六恍然道:“原来你当真没有将那姓陆的藏起来。”
萧澜瞥他一眼,道:“这都能被你看出来,佩服。”
阿六谦虚道:“过奖过奖。”
萧澜问:“你还打算找你爹吗?”
阿六道:“当然。”
“他是在哪里丢的,你就去哪里找吧。”萧澜斟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别再跟着我,也别再找那姓陆的了,他与你爹的失踪无关。”
“我为何要相信你。”阿六嘀咕。
萧澜放下银子,起身登上了一艘快要开的客船。
阿六赶紧跟了上去。
萧澜:“……”
“两位客人。”船上的伙计为难道,“可不巧,我们只有一处船舱了。”
萧澜淡淡道:“我不认识他。”
阿六道:“认识的。”
萧澜从伙计手中接过钥匙,弯腰进了舱里。
阿六道:“我可以打地铺。”
萧澜“哐当”一声甩上门。
阿六摸了摸险些被砸扁的鼻子,转身问伙计:“这船是开向哪里的?”
伙计答:“洄霜城。”
阿六粗声粗气道:“还有客房吗?”
伙计看着他凶神恶煞的脸,以及手里明晃晃的金丝刀,刚忙点头:“有有有,上房!”
第五章-洄霜城 一个侏儒
这船上有个郎州来的土财主,名叫牛大顶,这回是打算前往洄霜城给亲娘舅做寿。旅途烦闷,他特意雇了个说书先生,一路跟着说故事,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越听便越对武林心生期盼,也就越渴望能结识几个江湖人士。
“牛老爷。”船伙计脸上堆着笑,“有位大侠上船晚了,没有客房住,不知道你这里还能不能——”
“能能能!”牛大顶一听到“大侠”二字,连眼珠子都在放光,穿上鞋便往外走,“不知那位大侠人在何处?”
“就是这位。”小二赶紧伸手指给他。
牛大顶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人正扛着金丝大环刀站在船头,身高七尺威风凛凛,身后霞光万丈,宛若天降奇兵。顿时喜极而泣,来了如此一尊大神,莫说是一处上房,即便是十处八处,那也是有的。
于是还没等阿六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已被一群人笑容满面前呼后拥请进了一间客房里。桌上摆着八宝珍果,chuáng上堆满锦绣绸缎,还挂着纱幔,一闻一股香。
“大侠可还满意?”牛大顶充满期盼地问。
阿六坐在豪华大chuáng上,伸手一拍他的肩膀:“这位兄台,你很仗义嘛!”比起方才那最后一处灰扑扑的船舱,可当真是天上地下。
牛大顶嘿嘿gān笑,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江湖中的一份子,连脊背都更加挺直了几分。
舱底,萧澜躺在硬板chuáng上,闭目养神。
屋门被推开一半,有脚步声轻轻传来,却看不到人影。只有将视线往下挪几分,方才会对上一双眼睛——一双和瘦小身形极不相符的,透着沧桑与诡异的眼睛。
是个侏儒。
“你怎么来了。”萧澜语调波澜不惊。
侏儒道:“姑姑让我来保护少主人。”
“保护我?”萧澜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侏儒又问:“少主人要抓的那人呢?”
萧澜答:“跑了。”
侏儒皱眉:“跑了?”
“无妨。”萧澜闭上眼睛,“到了洄霜城,再找也不迟。”
侏儒迟疑:“可少主人何以断定,他就一定会去洄霜城?”
萧澜没有再回答他。
见他心情不悦,侏儒也识趣未再多问,又从门里溜了出去。
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萧澜松开方才一直紧握着的拳头,眉宇间一片暗沉。
一个月后,洄霜城。
“二当家。”林威从外头回来,手中拎着酒与肉,还有一个小竹篮装着的糕饼,苏皮上点着红艳艳的寿桃与松涛,说是城中有个富户老爷过寿,只要路过府宅的百姓,家丁都会送一篮寿饼。
陆追道:“有没有阿六的下落?”
“城中并无他留下的记号。”林威道,“许是还没到。”
陆追点点头,伸了个懒腰从软榻上爬起来,打算洗手吃糕饼。
“可也有些奇怪。”林威又道,“阿六是走水路,按理来说应当要比我们快才是,为何到现在都没消息?”
陆追问:“你担心萧澜会对他不利?”
林威迟疑了一下,点头。
陆追随手拿起一块糕饼,又问:“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过要将阿六丢下朝暮崖?”
林威想都不用想:“经常。”平日里闹腾起来那叫一个烦啊……脑仁子直疼。不单想过要丢,甚至还想过要先堵住嘴再丢,否则将来变成了鬼,估摸着还要站在自己chuáng头继续念叨,那谁能受得了。
陆追笑道:“可这么多年,你也没丢不是,反而被他使唤来使唤去。所以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命好,嫉妒不来。”
……
洄霜城中要做寿的老爷姓李,有个在郎州的外甥,叫牛大顶,据说家有良田千顷,很富贵。
可眼瞅着再过三天就是寿宴了,这门富贵亲戚却连人影都不见一个。派出家丁日日在城门口伸长脖子等,也不见有马车驶来,于是心里难免担忧,千万别是路上出了乱子。
李老夫人唉声叹气,早就叮嘱过一路莫要招摇,要低调。穿着绫罗绸缎,腆个大肚子,随行再带十几个huáng灿灿的金丝楠木箱,劫匪不抢他还抢谁。
“阿嚏!”牛大顶被念叨得打了个喷嚏,笑容满面对阿六道,“贤弟你看,这就是洄霜城。”
阿六肩上扛着大刀,叉开双腿站在城门前,周围拥着一圈家丁,气派非凡,威风凛凛。
萧澜:“……”
“走!”阿六单手搂住他的肩膀,豪慡道,“我们进城!”
萧澜揉揉太阳xué,被他拖得踉踉跄跄,也是很不能理解,为何一趟船坐下来,此人不仅能混到上房,居然还能混到一个土财主做大哥。
阿六大摇大摆进了城,觉得爹对自己当真是好。安排的这趟差事不仅顿顿有酒有肉,还有绸缎衣裳穿。到了李府更是眼花缭乱,看到客房鎏金的摆件都想偷,摸了能有大半天,最后还是恋恋不舍放了回去,内心充满遗憾。
后半夜,城里下了一场细细的雨雪。
阿六跳下院墙,在门边喜气洋洋压低嗓子:“爹!”
林威拉开门,打着呵欠道:“儿啊,你爹在对面。”
“……”阿六不满,“为何居然是你住主房!”
“因为这边更安静。”陆追披着衣服走下台阶,“怎么这么晚才进城?”
“来来,爹咱进屋说。”阿六推着他的肩膀,“外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