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哔哔叨叨了大半节课,抬头看了一眼教室后方的钟,还有十分钟下课。
“今天就到这里,最后再说三个事:第一,下周返校带暑假作业。”
暑假作业是七月中旬分班考的时候同学们领回家的,一本学校自印的蓝皮书,所有科目都有涉及,主要是理综和数学。
其实真做完的,这周就已经带了,没带的多半是没做了。老班话一出口,果然有几位同学变了脸色。
他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伸出手指比了个二:“第二,带班费,一人一百五,马上就是校园文化节,到时候活动不断,要花的钱也多。咱们尽量只收一次,多了可以退。”
“第三,咱们下周班会选班委,有意向的同学记得做个准备。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这三个职务需要你们班主任,也就是我点头,其他的班团gān部,你们自己投票选举。”
他话音未落,教室里已是一片哄然。
“好了好了,还有不到十分钟,你们可以开始收拾书包了,但是别发出声音。段长和高主任就喜欢这个时候来检查纪律。”
这一次他说完就出去了,教室里起初还安静着,不到两分钟就开始有人窃窃私语,然后说话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声。
教室后方忽然传来几声咳嗽声,教室内的声音瞬间消失,所有人大气不敢出,都埋头看书,书都收拾好的也不敢这个时候掀桌盖,悄悄从同桌那里抽一本凑合。
毕夏却偏过头看了一眼同桌,秋锒嘴上挂着笑,竖起一根手指:“嘘——”
毕夏又低了头,半晌,嘴角勾起一个笑。
齐嘉乐手上拿着一本一中老师自编的《古诗词选读》,余光向后看,这个有点难,只能小幅度转头,没见到预想中的人影。
他稍稍侧过身,这样能看到的范围更大了,还是没有。
他有点疑惑了,是不是听错了?
显然疑惑的不止他一个,胆子大的已经装作从书包里拿书装模作样向后看了,哪有什么老师?!
这时又想响起了两声咳嗽,他们仔细辨别了方向,发现好像是……秋锒?
教室里又热闹起来了,大家纷纷控诉他,秋锒无辜道:“我嗓子不舒服。”
毕夏在草稿纸上勾画着什么,闻言手上的动作停顿,然后划掉刚刚失手写下的错字。
他要写的分明是“舍”,却多写了半个“予”。
毕夏眉心微蹙,将整张纸折起放在桌角,从文件夹抽出一张新的草稿纸。
知道不是老师,同学们都放下心来,一紧一松教室里闹得比刚才还过分,甚至有人开始打闹。
毕夏在雪白的纸上写了两个字:耳塞。
银钩铁画,杀气腾腾。
这时候靠走廊的窗边出现了一个人影。
第一个发现的同学被吓了一跳,这一看就是个老师,不知道站了多久。
“咳咳咳咳。”
他死命咳嗽,企图提醒同学,然而在这一招刚才秋锒用过了,同桌还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了,你也嗓子不舒服?”
陈泽凯翻了个白眼,偏过头,用嘴型示意,外面。
“什么?你就不能直接说吗?”
陈泽凯用放在桌面下的手指了指走廊的方向。
不用往外看同桌已经意识到不对了,不知从哪个角落开始教室里一点一点安静下来。
段长踱进教室,然后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我在外面站了很久,我就看看你们什么时候能安静下来。像话吗?整栋楼就你们班最吵,早自习的时候有这么大声吗?越是到放学,就越是要静心……”
下课铃响起,段长随手关了教室广播,还关了门,继续进行思想教育。
段长年纪不小,头发斑白,戴着厚厚的眼镜,说话时语速很慢。这就意味着,同样的话他可以比别人多说一会儿。
高一其他班早就放学了,外面热闹非凡,隔壁高二教学楼纷纷关了窗户,他们已经正式开学,周六才能放学。
一层楼四个班,八班就在楼梯口,楼梯过去是厕所,再往西走是连廊,连接高二教学楼和综合楼。
教学楼最东边也有楼梯,但大多数人更喜欢西边的这个,也就是说那边五六七班的人大多会路过八班,他们好奇地张望,有的gān脆在门口等人。
段长还在用缓慢的语速教育大家,毕夏抬手看了一眼时间,gān脆拿出了一个黑皮笔记本开始写稿。
秋锒把腿伸另一边去了,他桌上摊着一本杂志,时不时动笔写几个数字。
段长终于教育完,班主任进来了。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段长出去。
“被教训了?以后还吵不吵了?我大老远的在三楼办公室都能听见你们闹……”
西边楼梯口上来就是办公室,办公室大门朝东开,跟教室不在一条线上。就二楼来说,八班的后门到办公室的距离大概只有十几步。
语文办公室虽然在三楼,但直线距离其实非常短,能听到也不稀奇。
毕夏将笔扣好,合上笔记本。秋锒也填完了最后一个数字放下笔。
他们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收回视线。
“今天挺晚了,我就不留你们了。都注意安全啊,值日生别忘了打扫卫生。”
军训一周,大家都熟悉得差不多,周末留校的约好了一起去吃饭,该回家的也相伴回家,只有毕夏是一个人走。
他写完了最后几个字,将东西整理进书包,不急不缓地走到校门口车棚,找到自己自行车。
“哎哎,秋哥,你看,那不是你同桌吗?”
秋锒闻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嗯。”
“他的车好酷啊。”
毕夏骑的是一辆山地自行车。
“没见识,下次让你看看……”话到嘴边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硬生生住口。
“什么?”
“没什么。”
齐嘉乐问不出什么来就说起了晚饭的事:“秋哥,我跟人打听过了,知道哪里的东西好吃,咱们过去吧。”
毕夏艰难地咽下嘴里夹生的米饭,舀了一勺汤企图缓一缓,又咸得差点吐出来。
他闭着眼咽下去,然后起身去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外公桌前。
“外婆什么时候回来?”
“还早呢。”
“咱们喊她回来吧。”
“你舅妈还没出月子。”
“……我出钱给她请月嫂,让外婆回来吧。”
夏老先生无情地否决了外孙的提议,他也就这个时候最有生气,饭难吃点算什么,能让毕夏多说几句话才是真的难。
当初就不该让他妈把他带过去,好好一个小孩养得比他老头子话还少。
“那我们能点外卖吗?”
夏老先生继续摇头,并且给他指了指餐厅墙上的横幅,那是他的作品,上面写着三个字:食不言
毕夏:……
毕夏最后用白开水泡着米饭,开了个咸鸭蛋勉qiáng吃完碗里的饭。
“今天就一碗?”
“就您这生化武器,一碗都嫌多。明天我来做饭吧。”
“你也就会煮个粥。”
“粥煮稀了可以继续煮,煮gān了还能当软饭吃,至少不硌牙。”
“男孩子不要这么娇气,你看外公这么大年纪了,也没说什么。”
“您还知道您年纪大了啊,别折腾了。”
毕夏说什么都不肯再吃,夏清河叹口气:“冰箱里还有你外婆包的饺子,你蒸几个吃,别饿着。”
“你要几个?”
“我吃腻了,不吃。”
毕夏算是知道他外公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了。
毕夏吃着饺子,思考请家里请个阿姨做饭的可行性,外婆回来会不会揪他耳朵?
周六外婆回来了一趟,又包了许多不同馅的饺子。
毕夏想开口让外婆留下来,但他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可以肆无忌惮撒娇的孩子了,他开不了口。
外婆都没在家住,给他们爷孙俩做了晚饭又匆匆去了舅舅家。
饭桌上爷孙俩都没说话,夏清河时不时给外孙夹菜,毕夏就投桃报李给他舀汤。
他觉得就算他开口外婆也未必会回来,舅妈二胎生了个弟弟,外婆等了多少年的。
周日晚上返校,吃了晚饭外公执意要送他到学校。
“我自己去就行了,这么大个人,走不丢。”
“反正也要出去消消食,换个方向走而已。”
“……你在我怎么骑车?”
夏清河:“……”
最后毕夏被外公压着一起往学校走:“就这么点路,还用骑车?当年外公读书,还得翻山越岭……男孩子不要那么娇气。”
“……”
“零花钱够吗?”
当然不够,他初中读的是私立贵族学校,夏女士没在金钱上短过他什么。
零花钱每个月拿八千,备用金十万,有需要还可以额外申请,身边同学是各种二代。
他小学就在这小县城上,去了那里三年都没能适应,妈妈要他jiāo朋友,他却独来独往了三年。唯一的爱好是看书,那学校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个能和大学媲美的图书馆。
他跟着外公回来,他妈就断了他的钱,生活费都是外公给的。一个月一千二,其实不算少,但由奢入俭难。
不过他有积蓄,自己也有点收入,问题不大,没必要说。
“够了。”
“好好……jiāo朋友,别一个人了,知道吗?”
“嗯。”
夏清河知道他在敷衍,不过没关系,人都回来了,慢慢改就是了。
各科课代表还没选,暑假作业又是综合的,就由学委来收,老班顺便让他把军训总结周记也收了。
毕夏走进办公室,老旧的打印机在吱嘎吱嘎地工作,他将手上厚厚一摞蓝皮书放在老班办公桌旁的桌上。
老班抬头看他一眼:“只有这么点?”
“还有一半。”
那就差不多了,老班点点头,然后又低头准备教案。毕夏将书理好了就准备出去,又听见他说:“下次找个人帮忙,你那同桌就挺好,人高马大的。”
“好。”
毕夏应得gān脆,但依旧没往心里去。
日记本很薄,毕夏gān脆将剩下的暑假作业和日记本叠在一起,省得再跑一趟。
没什么作业的晚自习大家都坐不住,教室进进出出的人不少。
毕夏搬起书要出去时后门被关上了,他顿住脚步调转方向准备走前门。
这时秋锒拿着水杯起身,开了后门出去了。
开水房在东边的盥洗室,不过他们的座位在最后排,从后门走也说得过去。
秋锒出了教室就往东边去,他身后,门晃晃悠悠合上,但留了条缝。
毕夏又转了方向,能不绕路就不绕路吧。
毕夏一路搬着作业到办公室,门虚掩着,他侧过身用手肘推开门进去,将作业放在刚刚的小桌子上。
作业是搬过来了,但根本没有老师放在心上,各科老师都懒得翻。既然各科老师都不爱看,那这事理所当然落到了班主任头上。
老班也事多,还得看军训日记,gān脆留他在办公室批。
他给毕夏递了一支红笔一张纸:“检查一下完成情况记下来,作业上写个阅就好。”
毕夏点点头,坐下开始翻,正好他分班考没来,作业没领,趁现在看看也不错。
老班去教室转了一圈,回来看毕夏正写下一个“阅”字,然后翻开下一本。
这本一打开他就狠狠皱了眉,在书页上点了点:“这写的什么玩意儿?给他加一句:好好练字!”
毕夏如他所说加了四个字,写完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名字,秋锒。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手上甩着水杯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