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装素裹,寒风萧瑟。
行人行色匆匆,街道上的积雪被铲到了路旁,却仍有冰霜凝结在路面上。
羽毛般的雪飘飘然从天空降落。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驻在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车身厚重偌大,是紫檀木打造的,马匹健硕,毛色光亮,任谁看都能看得出这马车的主人身家不菲。
十数名侍卫跟随在马车旁边,待车停稳,为首的侍卫聂彬来到了马车前,抱拳弯身,恭敬地道:“主上,到了。”
半晌后,车厢内传来了应声:“恩。”
聂彬得了这一声,跨步上了车,入了车厢。
而其他侍卫麻利地取出了斜板,放在了车旁,一人掀开了车帘,其他人则是垂手恭立在一旁。
毋多时,聂彬推了一架轮椅出来。
轮椅上端坐着一名身着雪白大氅的青年。
胜雪的貂毛越发是衬得他容貌jīng致,眉眼深邃,眼瞳漆黑如墨,如是世上最优秀的匠人费尽一生心血雕琢出来的,每一处都完美得毫无挑剔。
只是他的脸色显得过于苍白了,肤色白得几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任谁看都可以看出他的体弱。
这厢,一从温暖的车厢来到寒冷的户外,裴叙就忍不住掩嘴轻咳了起来,抱紧了捂在小腹的汤婆子。
聂彬不敢耽搁,忙推着他进了门,其他人紧随其后。
院内早有人在等候。
那是个中年女子,“恭迎主上!”
裴叙清淡地应了声,抬眼看向了此地的据点。
这是一座青楼,此时是夜晚,正是生意兴隆之时,灯火璀璨,语笑喧阗。
“属下为主上准备好了房间,主上这边请。”
中年女子叫邵凤,明面上是这座青楼的主人,暗地里是他东三省势力的负责人。
邵凤早已安排人在房间内摆了数个暖炉,此时房间内温暖如chūn,并早有一个中年男子在里面等候。
听到了开门声,中年男子忙不迭地站起了身,行了一礼道:“四爷。”
“杨大人,别来无恙。”裴叙语气淡淡。
聂彬推着他到了桌边,邵凤斟了两杯茶,分别给了他们二人后,悄然退下了。
“劳得四爷在这寒冬腊月亲自跑这一趟。”杨乐显得有些愧疚。
裴叙道:“无妨,我本就打算回京,来昌州也不过顺路罢了。事情查得如何?”
杨乐垂下了头,“已确定苏玮暗中勾结魔教,私收贿赂,成为了魔教的保护伞。”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册子,呈给了裴叙。
裴叙接过,随便翻看了几下,便将册子放到了桌上,“关于林总督遇刺一事,可查清了是否乃魔教所为?”
“目前也没有查出来。”
“新chūn佳节将近,正是事端频发之际。务必加qiáng防备,莫要让魔教钻了空子。”
“是,下官定会小心注意。”
裴叙又道:“对于苏玮,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杨乐小心翼翼道:“下官打算将这些证据上于圣听,让圣上来做决断。不知四爷意下如何?”
裴叙微微颔首,“可。就按你想的去办。”
杨乐闻言,松了一口气。
正事告一段落,杨乐又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四爷今夜可是打算在此处休息?”
“杨大人想说什么?”
尽管他是坐在轮椅上,神情始终淡然,没有流露出丝毫迫人的气势,但杨乐被他那双透彻如琉璃的黑眸一注视,就莫名地觉得压力山大。
他有种自己的内心都被剖析到了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
他也是知道这位爷的手段与实力的。
毕竟是能够凭借一己病弱之身,颠覆整个朝局,乃至整个天下的人。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恨得嚼穿龈血,每月不知多少明枪暗箭,但他仍是毫发无伤。
只是……
杨乐目中隐含担忧地瞅了眼他苍白如纸的脸色。
四爷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不吉利地想,若四爷真的去了……只怕局势又要有巨大的变化。
——这变化总不会是往好方面的。
杨乐道:“下官那里刚收了几株灵芝,想要送给四爷。”
“有心了。”裴叙道,“但不必了,我这里的药材还够用。”
杨乐想,大概是四爷不想要欠他的吧。只得道:“四爷客气了。”
他知裴叙的性子,也知对方不喜聊天,便站起了身道:“四爷好好休息,下官告退。”
裴叙却叫住了他,“等等。”
杨乐:“四爷?”
裴叙苍白的指尖触碰了茶杯,看指尖微微变红,很快红色褪去。他淡声道:“外面有刺客,暗卫在处理。”
语气好像是“外面有只老鼠,我叫人去灭了”一样。
杨乐:“……”
他gān巴巴地应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这次就难免有些坐立难安,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可惜除了前院青楼的靡靡之声外,他没有听到其他声音了。
寒气忽然上涌,裴叙脸色一变,掩嘴剧烈地咳了起来,他另一只手探入了袖中,欲拿出药瓶,却想起来药瓶被放在了马车上,忘记拿了下来。
他看了眼聂彬,以两人之间的默契,聂彬懂了他的意思,道:“属下这就去取药。”
房内只剩了裴叙与杨乐。
杨乐看裴叙咳个不停,想要出言问候,想到这时候的裴叙多半也不会回复他。但他就在旁边看着,似乎也不大好。
“四爷,下官扶您到chuáng上躺会儿吧?”他道。
裴叙抬起羽睫看了他一眼,轻微地点了下头。
杨乐上去推轮椅,到了chuáng边,小心翼翼地搀扶他挪到了chuáng上。
裴叙躺在了chuáng上,咳嗽暂且停止了,只是手脚开始发麻,如是全身浸入了冰水之中,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了。
寒到极致后,他又感到了一阵的虚热从自己丹田扩散来。
他面上浮现了不健康的红色。
裴叙微阖着双眼,轻轻喘着气,勉qiáng开口道:“你替我将衣服解开。”
***
段宁沉是轻岳教主。
轻岳教是他们的本名,外界都是叫他们魔教。
段宁沉是个很有野心的男人。
自从年少起,他就立志要一统江湖,称霸武林。目前他二十四岁,始终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他第一步搭上了昌州都尉苏玮,有了苏玮的帮助,他们轻岳教的行事方便了许多。
只是最近苏玮紧急联系到了他们,说太守杨乐好像查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段宁沉作为教主亲自出马,跟踪了杨乐数日,打算寻找杨乐的破绽。
然后今夜,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杨乐进了青楼。
噫!
段宁沉心中鄙夷。
亏那杨乐是什么刚正不阿,持身周正的清官呢?还不是犯了戒!
他作为一个一心事业的男人,从来没进过青楼这种地方。本能地对于这种地方,有种天然的畏惧。
然而不过是在门口徘徊了一下的工夫,再进去,就找不到杨乐的人影了。
他也想看看杨乐的姘头是什么样的,顺便考虑能不能从他姘头那里下手。
在偷看了无数辣眼场景后,段宁沉仍是没寻到杨乐的人。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他又发现这青楼还有不对外开放的后院,竟是守卫森严!
段宁沉jīng神大震。
这里面肯定有鬼!
守卫森严,也是绝对难不住他的。他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守卫,顺利进入了后院,并一打眼就看到一间屋子亮着灯,门口的侍卫正是杨乐身边的那几个。
可算是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从偏僻处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房顶,掀开了砖瓦,往里看。
然后他就看到了杨乐矮胖的身影站在chuáng边,chuáng上躺着一人,杨乐在给对方解开衣带。
段宁沉看得出chuáng上的是个男子。
噫!没想到杨乐还是个断袖!
他心中鄙夷更甚,也想看看那男子长得何模样,于是乎,挪了点位置,又揭开了一块砖瓦往里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段宁沉就给惊住了。
这人……
他瞳孔一缩,目中露出了痴迷。
这世间怎得还会有长得如此好看的人?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咚咚咚,仿佛要从他胸膛内撞出来了似的。
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想,这难道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又看下面,杨乐已经揭开了美人的衣服,露出了美人白皙的肌肤,一股无名怒火直冲上了他的脑门。
杨乐那矮胖子,怎么敢!
感情战胜了理智,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一掌劈破了屋顶,落到了屋内,另外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段宁沉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事已至此……
他一不做二不休,平生二十四年以来,头一遭有了股侠义的凛然,冲上前,抱起了美人,就往外跑。
杨乐:“??????”
他是彻底懵bī了。
这人是谁?和四爷是什么关系?
打段宁沉一接近这里,裴叙听声音,就知道是他。
只是恰巧逢他病发,他无瑕顾忌这么多,料想段宁沉是随杨乐而来,查探情况的。
更料想段宁沉不会轻举妄动。
在段宁沉打破屋顶时,他的神智恢复了些许,首先想到的就是段宁沉察觉到了他的身份,袖中的暗器迅速落到了掌中。
然而他没有从段宁沉身上感受到杀气,段宁沉的举动更是让他也琢磨不透了。
被抱出去了后,他掩嘴咳了三声,两轻一重。
欲出救主的暗卫们重新回到了暗处,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段宁沉毫无所觉,迅速抱着美人逃离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