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晚照倦鸟归林,这片旧台城的坍墙裂瓦中草木皆披上碎金,在风中摇曳翕动。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有人自远而近吟着白乐天的诗,哒哒的马蹄声在这片静谧的废墟中格外突出。
来人骑着瘦马,青衫落拓,一手摇着酒葫芦喝一口吟一句自得其乐。夕照之下他的面上晦明两端,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再细细端详,竟是个极为俊美的郎君。
金陵本繁华风流之地,旧台城却荒废已久瓦砾遍布,寻常少有人来。这人收起了酒葫芦,停在一对风貌破碎的石马之前。石马上染着几道迸溅的血迹,早已发乌。那人下了马在周遭察看了一圈,不由得摇摇头暗想,桑桑这丫头手脚未免太快。
她捣了剪径盗贼的老窝,捉了匪首,连素来藏匿台城盗发六朝墓的匪首小舅子也一并打包带走。若她常年累月有此热血正义,天下何愁不安?只可惜秦大小姐不过是出一时之气。
半月前秦桑桑遭遇拦路抢匪,来人见她车马华丽以为是富商小姐,未成想碰上硬茬。本是一场jī蛋碰石头的碾压,秦桑桑珍之如命的“梦池”之佩却因此受了损伤。半个月下来金陵府衙前被扔了一堆通缉在案的qiáng盗,秦桑桑却是芳踪难觅,如今不知去了哪里。
秦惟暗地里苦寻,但因知道秦桑桑为何忽然要去金陵的缘故,便只能来请托崔拂雪。圣驾南巡,将至金陵,秦桑桑就奔着这个去的。却没想到前lover不曾见着,前定情信物却先受损。大家怕这姑娘受打击太大,看她砍杀那些盗匪的招式便知她如今气x不小,只能分头去找。
崔拂雪硬着头皮设法去打听圣驾踪迹,唯恐秦桑桑犯上被拿。岑折叶则在金陵各处寻觅。他心知秦桑桑不过是想远远一睹圣颜,看她这半个月来擒匪的章法便知她如今心里还是有数的,怕是现在人该抓的全抓完了,正躲在哪里边哭边修补玉佩,应是不会照着崔拂雪想的偷偷登龙船再问赵毓要一枚。
人心既死过一次,真的能chūn风chuī又生吗?
岑折叶不免去想这个问题。
两年前他同崔拂雪成亲,秦桑桑喝了喜酒醉得不省人事,不说醉话光流泪,倒在爹爹秦惟怀里哭*了半条_yi袖。秦惟又心疼又无奈,朝着两位新人道“我活大半辈子,怎么尽遇痴lover,我没想让桑桑这样”。
那是自然的,秦桑桑是秦惟娇养长大的。余姚秦氏既是武林世家也是一方豪族,秦桑桑从小如珠如玉被捧着长大。论家世美貌武功,哪一样不拔尖?秦惟想着这么个掌上明珠要什么给什么,她也就什么都不稀罕了,什么都放得下。没想到人家稀罕当今圣上,放不下的是天子。秦惟原想着将来招赘nv婿上门,可如今想招赘人家赵毓,那就只有上天入地造反一途,他这位尽职尽责的父亲头一回这么挫败。
秦桑桑选秀被赵毓撵出宫,已是知了了对方的心意,难过一阵平静了许多,只是未免有一事未了一言未明的_gan觉。譬如她想问赵毓一句,若不想我等,说一句便好,为什么非要看我蹉跎这些年去捞镜花水月呢?
便是天潢贵胄生得高贵,便是天下之主了,总不能不讲人世的道理。
上回她在一群赵毓的准nv人们面前不想和他辩,也怕梗着脖子和皇帝吵架让全家脑袋搬家,隐忍着回了家。这回她是打定主意要和赵毓说明白。可惜出师未捷玉先碎了。秦桑桑往昔是不信神神鬼鬼的,虽然她有个传说中马上要成仙的师祖,但只有自家人知道世上还未有r体不灭的道理,生老病死方是正道。但这回玉佩碎得这么正当时,仿佛是在告诉她算了吧忘了吧。
秦桑桑想,凭什么不是他赵毓亲自来说这话,还要你个老天爷替你儿子说话?他就这么高贵,连舍一句话都不行?
这时夜雨绵绵,秦桑桑支着手一边漫无目的地挑灯芯一边向外张望。雨帘之下什么都瞧不见,她起身推开花窗,细密的雨丝飘dàng进来落在脸上,她远远望去雨中秦淮犹是桨声灯影舞乐不绝。她搁着手臂观赏花船上隐隐绰绰的优美身影,想起自己也给赵毓跳过一支舞。这位大贵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就同欣赏一场掷金得来的舞乐一样呢?若真是这样,这些歌姬舞姬是钱货两讫,糊口生意罢了。她倒是白白便宜赵毓了。
哼,白白便宜他了!想到这儿秦桑桑又是气闷。
她想一个人十五岁的时候总是不懂事的,那会儿稀里糊涂爱错了人虽说运气不大好,但也不伤大雅。待她将来载入江湖史,人人敬一声秦前辈,谁还管她小时候那些荒唐事?
想着秦桑桑倒被自己鼓舞了士气,摩挲着那枚镶了金He上的玉佩暗想,往后就以你为鉴。
思绪顿开之后这夜来chūn雨也显得十分有情致了,她特地包了秦淮边这片乌_yi巷旧宅,就是想赏赏秦淮景。如今立在这窗边有曲儿听有舞看,很是不错。
她取了一壶茶一碟糕点,跃上窗台一边喝茶吃糕一边听曲赏舞,兴起时鼓掌以和。
半个时辰过去,离她最近的那条雕栏画栋气派非凡的画舫已换了三批乐伎,想来这yi_ye花费不小。这哪是一条船,实则是个销金窟。
既如此,秦桑桑想着自己也蹭了半天人家请来的舞乐,理该分摊一二。于是她寻摸了一块外观华丽不会叫人平白起疑的锦帕,写了些字再包进一锭银子扎好,弹指she入人家的船舷。未成想那船上忽然涌出数排侍卫,其中有人高喊道:“暗器自那里来!”
秦桑桑下意识闪避,已有羽箭次第she入_F_中。她猛地He上窗,听着茶壶瓷碟落下碎裂的声音,又是惹来一排羽箭。
她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形,但是逃离此处要紧。正在这时忽然听见方才领头出声的那人厉喝道:“停止放箭!”
秦桑桑舒了一口气,提起nei力传音道:“船上兄台若有误会,观我锦帕所书便知。此事是我鲁莽在先,也请兄台无须这般警惕,以免误伤人命。”
金陵原是帝王地,王气未尽,达官显贵卧虎藏龙。她了然这船上必是什么要紧人物,猛地按了按脑袋暗恼:人家雇得起那么多护卫,还在乎这些钱,你客气什么客气!
想罢秦桑桑开了窗,一边笑吟吟地望向河上一边拔去扎进木窗的羽箭,却忽然笑容凝滞,掌心里攥着的箭纷纷落水发出闷声。
为什么赵毓会在这里?
她伸手接了些雨水,绝无错,这不是做梦。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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