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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知春,利南大学后门,阳光天街东头一家理发店里的洗头小弟。店里聘的时候没多问,看是个本分干净的小男孩儿,要了份身份证复印件就留用了。

乔奉天多的也不清楚,只知他租住在城南鲁家洼。

鲁家洼是利南尚未来得及改造的城中村。蝼蚁窝似的地方,不乏赌徒酒鬼无业游民,多得是顺手牵羊的三只手。利南人素来不待见那儿,有偏见,没事儿不爱往那带跑。说是进了洼,等莫名其妙光了腚,都不清楚裤衩子什么时候给人mo了去的。

乔奉天直接打车去了城南。

往洼那儿一站,才知道什么样儿的建筑才能称得上刁诡。违建上面再盖违建,两个违建缝里见缝插针似的又塞了个违建。

密密匝匝攒集在一块儿,风雨扫不进,阳光sh_e不入。看着岌岌可危,可实又成了个莫名和谐,御敌似的的统一体系。

洼的里巷深而狭窄,黢黑曲折,酒瓶四散,积水满布,还有不知哪儿来的冰凉水滴突然砸在鼻尖,一大早的,安安静静,没什么人气儿。乔奉天把口罩往鼻梁上提提,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往里拐三个弯儿,隐隐有点亮光。

是个并不四方的天井洞。

借一点天光,在靠墙的位置支了个灶台,一个x_io_ng大肚鼓的矮个儿女人正在灶边煮着

锅沸水,手里攥一小把挂面。边上有个齐膝高的奶孩儿,惺忪睡眼,攀着一截打锈的铁梯,脚上穿的小皮鞋一跑起来就“咕叽咕叽”乱响。

乔奉天走上前朝女人打探,刚开口,小孩就像瞧见新鲜玩意儿似的,扑过来把乔奉天一搂。

“哎小心点儿。”乔奉天牵着小孩儿的口水垫,扶稳了他摇晃的小身子,“你好,麻烦请问……吕知春在这儿住么?”

“吕什么春?豆豆过来!”矮个儿女人伸手把小孩儿往身后一带,抹了把桌台,手心黏了一团霉灰脏污搁围裙上揩了,“就个吕九春,小瘦竹竿儿,红头毛,是不是你要找的啊?”

“九春?”

得,吕知春还是个假名。

“差不多吧……麻烦问问您他搁哪间儿住呢?”

女人指指楼上。天井洞里横七竖八地横着衣架,内裤层峦,衬衣叠嶂,噼里啪啦滴着小水珠子,“二楼拐角放煤球那儿的房间,门上贴了个旺仔。三四天儿没见着小子出门了,我当失恋还是丢饭碗了呢,正好你也去瞅瞅。”

“哎,谢谢您。”

七拐八绕地找着了吕知春住的那间,乔奉天没先急着敲门。他贴着一盏四方的窗户,扒开早朽了的一束枯黄艾草,头往里探了探。隔着一层磨砂的毛玻璃,能看清里头晕着一小黄的亮光。

“笃笃笃。”

乔奉天曲着指头,轻轻叩了叩门。

“谁、谁啊?”吕知春在里头喊了一句,乔奉天闭着嘴没应,顿了两秒又不急不缓地叩了两下。

“笃笃笃。”

吕知春磨磨蹭蹭下了床,踢踏着拖鞋挪到门边,“哎来了来了,别敲了。”

门一开,看见是乔奉天,吕知春一怔,下意识就想关门。谁知道乔奉天脚一伸,往门缝里一卡,胳膊借着门框发力,一用劲儿,整个人轻松就侧身挤进了屋里。灵活的像只兔。

“你躲什么?”

“没、没躲啊……谁躲了?”阻拦未遂,不敢说实话。

吕知春穿件洗脱型的羊绒毛线,套了条水洗的牛仔裤,顶着头蓬乱的头发。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往后退了两步坐回床沿儿,低头拿起了枕边的那台吱哇乱响的山寨psp。

“你……随便坐吧。”

乔奉天环视一圈出租屋,不由皱眉。

就一张小腿高的破床,一扇丢了拉环的简易立柜,一个吃饭用的圆角方桌,一个在吕知春脚边亮着的“小太阳”。桌子上堆满了没扔的外卖盒,喝剩的饮料瓶,落灰的杂志报纸拥着两盆早由根至梢腐败的铁线蕨。屋里弥漫着股说不上来的霉涩,晦暗昏昧,半拉月没见光似的湿ch_ao。

这他妈要坐只能坐天花板上。

“哎。”乔奉天抬手按开了墙上的壁灯,“合着你当初给我看的身份证是假的是吧?牛逼啊你吕九春。”

吕知春眯了下眼,按着遥感的指头微微一顿,低头小声嘟囔,“谁吕九春……”

“谁跟我搭腔儿谁吕九春。”乔奉天翘脚一勾,“梆当”一声带上了房门。

“我不叫吕九春,我叫吕知春,知——春!”又不情不愿地强调了一遍。

“所以呢?”

吕知春瞪着眼咽了口唾沫,搔了搔颇后现代的酒红乱发,没会儿又低缩着脑袋,“九春九春九春的……听着真又没文化又俗土鳖……”

乔奉天随手就抄一本花里胡哨的杂志甩过去,往他脑袋上吧唧就是一盖!

“你他妈以为改了个什么知春道春就牛逼了格调了?翻出花儿来改个‘春眠不觉晓’你丫也就个初中毕业给我装什么谱儿!”

吕知春看乔奉天急眼了,张嘴就来:“你不也就个职高……”

“滚蛋啊!说你事儿呢别往我身上瞎

几把扯!不吭声就给我旷工四天你当我店里游乐场呢说不来就不来?当我和冬瓜给你做慈善呢小子?不怕这月工资一毛我都不给你结?”

“我……”

“‘我’你个二大爷!”

其实乔奉天素来对人不错。不鼓捣出大麻烦,怎么着都行,不把自己当老板,拿员工当小兄弟。吕知春算是他看得重的,一是人岁小,二是人勤快活泼,三是和自己一样儿——生来是个同xi_ng恋。

这么条路,曲折泥泞,荆棘满布,这么个圈儿,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乔奉天自诩过来人,总要多看着吕知春点儿。谁知两三眼没看稳,人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乔奉天走到床边一坐,掸了掸膝上的薄灰。

“人文学院文博本一班的,住新区29栋,叫詹正星,没错吧?”

闻言,吕知春手里的psp“吧唧”就脱手掉地上了。像冷不丁给人扒去了裤子。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哥我在利大交际圈比你广多了。”乔奉天看着他一时苍白又透着不自然的晕红脸色,“老老实实说,你和这人发生了几次xi_ng关系?戴没戴套?又是不是你情愿的?”

吕知春就没想过乔奉天能知道,“你、你别问我……这个……我不知道……”

他局促地按着手里的软键,执拗地不肯再抬头。还有点慌乱地往边上躲让,企图避开乔奉天像个家长似的审视目光。

乔奉天眉目浓烈,认真看人的时候,总能显出几分善恶不明,又似乎能洞见人心的凌厉标劲来,“那我再问你,后面是不是伤了?四个问题你必须给我挑一个回不然我立马开了你。”

吕知春肩膀一颤,审时度势后点头,“伤、伤了……吧。”

“还在出血?”

吕知春双手攥着衣摆,神色尴尬,目光闪烁,无奈而羞愤,“是……乔哥……别问了……”

乔奉天踢了一脚床脚,伸长胳膊从床上拽了件跑毛飞絮的羽绒服往吕知春塌肩上一铺。

“走,上医院。”

吕知春立马慌了,嗓也开了,“我不去医院!我不跟你去!”

“没他妈让你出钱。”乔奉天伸手去抓吕知春的瘦胳膊。

“我不去!我不去乔哥!不是钱!不是因为钱哎哟喂乔哥!哥!我亲哥!”吕知春蜷身半躺在床上,活泥鳅似的扭着避着耍赖着,不敢蹬脚踹乔奉天,就只能去强抠他虎钳似的手,床板给碾地吱呀作响。

“你这什么破床板儿?”

吕知春愣了一刻接着推搡:“你管这个干嘛哎别拽我!乔哥!你让我怎么跟医生说啊?!丢人都丢死了我亲娘哎!”

“怎么说?!说你那骚窟窿眼儿给狗娘养的捅烂了怎么说!”真要谈吐大俗起来,乔奉天完全能无障碍继承他亲老娘的衣钵。

“那我宁愿死这儿!”

搁林双玉形容,活一副“贞洁烈女”的做派。

乔奉天松了手。破了束囿的吕知春慌忙转了转被掐疼的手腕。没等乔奉天继续开口发难,吕知春突然往前一沉腰,上下唇突然一阵轻微翕动,背部深蜷成弓型,一阵压抑的痛吟没留神儿就溢出嘴边。

反应过来想

堵嘴自然来不及了,乔奉天听得清清楚楚。

他立刻坐回吕知春身边,手抚上对方的肩背。吕知春的瘦,超乎了乔奉天的想象。俨然不能再以削薄清减形容,脊线深凹,胛骨高突,分明是棱峭嶙峋。

“怎么了?哪儿难受?我伤到你了?”乔奉天蹙起眉头,上一秒还高促的声音不由得放缓放低,“是不是哪里疼?恩?你跟我说。”

吕知春难受得紧了,手护着小腹,依旧执拗地摇头。

“是肚子?”乔奉天提了提口罩,y_u图伸手去按。

“呃—别按!”忍疼往后挪了半米,“你别按我求你别按……”

“确实是肚子疼?”

“……是”

“哪种疼?”乔奉天猜他是吃多了外卖,又作息颠倒,弄坏了胃肠功能。

吕知春深呼口气继用力一咳,觉出一刻轻松缓释,眉目也舒展开了,“就是,堵着……啊不是,不是,就是普通的那种肚子疼。”

“堵?”精明如乔奉天,捡了最重要的那个字儿。

吕知春忙摆手,“不堵,不是堵,我没说堵。”天生没长撒谎那根弦儿,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未曾偷。

听出话里的遮遮掩掩,乔奉天长眉一皱,思索了两秒,神情霎时冷肃。他伸手捞起吕知春滚烫尖细的下巴颏,捏住往自己的方向用劲儿一掰。

“老老实实告诉我,那畜生是不是往你肛门里塞什么东西了?”

乔奉天说的一点儿都不隐晦。

吕知春眨眨眼,脸蛋儿刷拉一下染红了大半,目光闪烁,顾左右而言他:“没……他他……我那个……”

“你再接着这这那那地扯谎我就把你连人带铺送回下塘!”

“哎我说我说我说!”吕知春耷拉下眉眼,原地弹了一下,“就就……就一个,一个小的假、假假假……假阳具,挺软的橡胶的那种……出、出不来。”

“吕知春我操你大爷!”

乔奉天站起来抬脚踹飞了通着插排的暖灯。灯罩翻着个儿撞上龙骨,丁零五四碎了一水泥地的塑料壳子。不小的动静,吓得吕知春一下就蜷起了腿。

乔奉天生是要给气笑了。打听了消息知道他身上有伤,但不知道他还给不吭声不吭气儿地含了这么个秘密。合着自己今儿要不来揪人,就这么捱着?瞒着?臊着?

脑子进了水葫芦了!

“没读过书?没看过报?觉得这是小事儿是不是?感染要不了人命是不是?非他妈死出租屋里生蛆了放臭了等法医给你叮光五四剖完再一把火烧了才算舒服是不是?!你才十九岁你给我拎清楚点儿!要脸还是要命?!”

咬牙切齿的模样煞了吕知春的胆儿。他怔怔按着肚子,眉尾倏而下撇,像把这些天的忧虑委屈全挂上了脸。

“不是的……我是害怕……”

乔奉天在屋里来回踱步,口罩下的腮角突出,恨不得原地打转,“今儿不跟我去医院,要么我打120来,要么我叫冬瓜过来一道拖你走,他那么大块儿一只手能捆你俩你清楚我也不吹。你呢,也别想躲也别想跑,把你街坊四邻招来你最不好做人。反正我话就撂这儿了,你还就别不信了。”手往吕知春脸上“横刀一指”,下了“最后通牒”。

吕知春的鼻尖肉眼可见的漫开淡淡粉红,人往后一仰,手往眼上一覆,突然哭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ps 文博专业是简称,全称叫做文物与博物馆学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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