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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斯琦伺不了盆栽,缺根种花的弦儿,养啥枯啥,养株仙人柱,也能不留神就由根烂到刺儿。

办公室窗台上的唯一一盆山地玫瑰,还是请了婚假的毛婉菁硬塞给他嘱咐他照顾的。旁人托付的东西多数不敢怠慢,郑斯琦给乔奉天和詹正星一人倒了一杯白开,又接了一小瓢往花盆里小心翼翼地浇。

詹正星。”

把水壶一放,郑斯琦散了散领带,一手支着办公桌,“别让我问了,怎么回事儿。”

詹正星看向乔奉天,乔奉天挑眉扫过去一柄眼刀——看我干嘛?等着我特么给你一气儿掀了你的腌臜老底儿,还你人渣本色?

詹正星眨眨眼——只要别在校里把事儿闹大!求您。

乔奉天脊背挺直,贴墙立着,环臂冷笑了一记。

“我、我把人店里的伙计打了。”詹正星把水贴上了火烧火燎的半边俊脸,给了个折中事实,模棱两可的答案。

放你娘的屁。乔奉天在心里怒骂,嘴上没说。

“打人?”郑斯琦翻了两三页教案,镜片底下的眉毛向上抬了一抬,“什么原因?”

“就……话怼话怼上了呗。”飞快瞄了眼乔奉天,詹正星讪讪一笑,“我也不占理儿,就纯粹是想做出头鸟,人不就不乐意了,要过来把我……把我那什么一顿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信口扯谎,草稿不带打一张。

郑斯琦笑着指了指边上的沙发,看向乔奉天,“你坐吧。”

“别了。”乔奉天mo了mo鼻梁,“刚跑猛了,坐着气儿不顺,有事儿说事儿。”

詹正星也不知突然哪儿来的底气,歪着脑袋mo了mo脖子,“那你想怎么着?”

“我想让你站直了给我揍一顿。”

“你讲不不讲理?”

乔奉天跟听笑话似的,“你有脸跟我讲理?”

“那就是他自愿的!”

旁听的郑斯琦一下子陷进了云里雾里,两人一问一答,话里话外间,这么个事情似乎远没结群打架那么简单。

其实相较而言,高校老师好做。不必淘神费力地纠结着那一星半点的升学比率,也不至加班加点地熬夜准备课案。多数事儿睁眼闭眼就能落一身清闲,难出力不讨好。薪资高不成低不就,好歹社会地位颇高。

郑斯琦就是学生极爱的那种大学老师。少点名,不拖堂,不挂人。课堂上说的风趣生动,课后作业基本没有,期末重点也理得清爽利落,整合成份word文档,人手一张。进利大工作十余年,次次综合素质测评,他都在人文院里摇旗领先。

毛婉菁评分不高,侃他说学生就是肤浅,就喜欢你这种长得帅长得高的男老师。

郑斯琦回她说你一年能挂半个班儿的学生,迟到早退逮的比谁都紧,人不怨你怨谁。

今天是事儿到眼前不得不管。

一边立着的乔奉天被詹正星一句“自愿”点着了燎原怒火。

什么叫自愿?

是人说的话么?

自愿你他妈就能给糟蹋成那样还权当屁事儿没有?

利大怎么了?

重本出来的也未必不是个渣滓!

“哎别!”

没来得及郑斯琦上前阻拦,乔奉天早就把杯子往茶几上猛一撂,上前揪着詹正星的衣领。对着他完好的另一边脸结结实实又给了一拳。揍得詹正星重心侧偏,歪倒匍匐在沙发扶手上。

乔奉天揉揉手腕,厉声言,“吕知春再送利院晚点儿就要命了你知道不?你知道因为谁不?你

受一拳加一巴掌,算轻飘飘的我告诉你。”他曲下腰来凑近詹正星耳边,“你是学生,我不想在你学校把你的破事儿抖落出来弄得人尽皆知,但麻烦你以后学会为你的行为负责。天南地广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只要别欺负到我身边人头上,懂么?”

詹正星脸埋进肘窝里,只点头,不做应答。

“对不起郑老师。”乔奉天站直舒了口气,看向愣在了一旁的郑斯琦,“给您添麻烦了,事结了,走了。”说着,转身出了办公室。

郑斯琦快步走到詹正星身旁,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直在沙发上。

“怎么样?手拿下来我看看。”

郑斯琦看他低垂着脑袋,两手直摆,“没事儿……没事儿……是我错了是我不对,您就别问了……”詹正星表现出排斥抗拒,不愿谈及个中细节。

郑斯琦思索了片刻,起身拿了手套围巾,再经过詹正星身边,把自己的一张就诊卡塞到他手里,“难受就去医务室看一下,不想去就在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水想喝就自己倒。事情你自己斟酌,不想说我就不多问了。”

阳光下,乔奉天微褪的发色依然喧嚣耀眼。以致郑斯琦开车追上时,一眼就在马路边沿,看到了乔奉天的挺直脊背,立在一株巨大的法国梧桐下。他在伸手拦的,只是车流往来匆匆,空的士倒没有。

乔奉天听到背后破风的气流,侧身躲让来车,可引擎声临近,反而不往前走。不由得疑惑转头,看着停在身边的一辆香槟色的沃尔沃。

郑斯琦摇下车窗,对他笑了一下,“要去利院的话,我送你吧,这个路段不太好打车。”

还是那副行头,只在脖子上多系了一条灰色围巾,手上多套了双黑色的皮质手套。

虽有太阳,但气温也在冰点之下,呵气成霜。乔奉天缩了缩脖子,将下巴埋进羽绒服的衣领里,视线转回马路,“您用不着护犊子护成这样儿,我没打算再找詹正星的麻烦,您安心。”

“不是那个意思,送到我就走。”

“我说。”乔奉天笑了,“大学老师都像你这么上赶着帮学生擦屁股么?说白了这事儿跟你您关系不大吧?”乔奉天是真疑惑,只是气头刚过,话不大中听。

“老师的义务罢了,总不能看着不管啊。”郑斯琦不怒不恼,顶了下眼镜儿,听后方有车鸣笛,就伸手替乔奉天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上来吧,有车在催了。”

乔奉天仅一张混饭吃的职高学历,很低,说的浅白些,没什么文化。虽还到不上自卑自厌的程度,但在和某些类人相处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带上拘谨。

就譬如郑斯琦这种温文有礼的大学老师。

郑斯琦的车平缓地驶在青年路上,车里温暖干燥,前窗当间儿只端放了只琥珀色的空心方盒,里头塞了些甘芳的香枝木料。可后排的椅套却是一水儿桃粉色,印了几个圆脸短腿儿的hello kitty,看着极其刁诡不搭。

乔奉天猜,这人应该有个喜欢粉色的小闺女。

“你还在念书吧?”郑斯琦见乔奉天靠着椅背不说话,主动笑着打破僵局,“是在利市念么?”

乔奉天在口罩底下一口就喷了。

“上学?你说我?”乔奉天弯起眼睛,把鬓边的碎头发挽到耳后,扭头脸对着他,“你以为我多大?”

郑斯琦蒙了,向左打了一圈方向盘拐弯,转过头仔细看了乔奉天一眼,看见他的右耳垂上穿着一枚黑色的耳钉,“十……十九二十这样。”这已经是往多了一岁说的。

“你这么说我还挺高兴的。”乔奉天给郑斯琦比了个拇指,“但我已经二十九了,周岁,还不是虚的。”

郑斯琦也笑了,一脸不可置信,打趣道,“显小也得有个度吧。”

“没辙,爹妈

生的。”

一个玩笑似的误会打破了沉默的僵局,让乔奉天也不再觉得拘谨。

他发现这个人其实是很容易笑起来的。不是那种敷衍客套,而更类似于一种温煦的包容气质。他看上去也并不年轻,三十出五左右的面貌,却带着一种不常有的简洁整饬,哪里看上去都和谐妥帖而不过分,与人间距,微妙的刚好。

相较而言,自己这个人,放到哪里都是跳脱。面貌也好,xi_ng格也好,薄刃似的锋利而单薄易折。经历的东西促成品xi_ng,乔奉天也常觉得这样不好,可又不知道轻易怎么去改。

“郑老师。”乔奉天提了提口罩。

“叫郑斯琦就行。”轻按了下喇叭,“你一喊郑老师,老想着要回答你的课后问题呢。”

“您在大学里教什么?”

“现当代文学。中国古代文学也帮人带过几学期的课,但上得不大行,没人老教授上的详尽。”

乔奉天继续问,“那你们想没想过……你们这样的顶尖的大学,也会培养出社会败类呢?”

乔奉天看见阳光在郑斯琦的鼻梁一侧投出一道狭长yin影。

吕知春的病房里,吕知春百无聊赖地按着手机,正吊最后一瓶点滴。乔奉天提了一碗打包好的珍珠糯米粥,怀里捧了一束亮黄色的唐菖蒲。

“这个?”吕知春眨巴了下眼,“这个花儿?”

“别人送你的。”把花束和粥碗放在桌上,“医生说你暂时只能吃点清淡的,也不能吃多,就先喝碗粥。”

“谁送的?”吕知春继续问。他知道按乔奉天的脾xi_ng,绝不会掏钱弄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但在利南他也是零丁无依,身边没有会送花来的朋友。

“那渣渣的班主任。”

“啊?!”吕知春惊了,“你刚去学校找他了?!你、你把他他……”

“他他他他个屁。”

乔奉天把粥碗递进吕知春冰凉的手心里,往里扔了个塑料勺子,“旁的别管。你只记着,从今往后,你和这个人半毛关系再没有。他不来骚扰你,奉劝你也别再去找他。趁热。”

吕知春瞄了两眼花束,又低头搅了搅粥碗。

“乔哥……谢谢你。”

“哎行了!”乔奉天摆手,“客套话少说别恶心人,回去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以后看人,长心,带脑子。”

郑斯琦没进病房,挑了束唐菖蒲让乔奉天带给吕知春,没多说就走了。坐在一边看着吕知春喝粥,乔奉天心里依然想着郑斯琦的那番话。

郑斯琦扶正方向盘,看了看乔奉天,笑了笑,“败类不败类,那小概率事件,不能拿个例去以偏概全。再者说,高考的确是能筛出学习能力的高低,可道德思品却不是我们可控。一个人的人格健全与否,很大程度上无碍他入学深造。”

乔奉天话有所指,郑斯琦自然听得出来。乔奉天追问,“所以,个例也不管么?”

“不是不管,而是要分情况。看个例的影响程度,看个例的扩散范围。这个学生该变成什么样会变成什么样我们不知道,但出了利大,就再和我们无关了。”

乔奉天突然就不说话了。

这话条理分明,逻辑无误。把事情划分得清楚到让乔奉天不由得认为,他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送我来医院,你其实不是闲得慌也不是心善,纯粹就是不想在学生和旁人嘴里留下一点话柄吧?”乔奉天像开玩笑似的说。

郑斯琦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也可以。”

这人逻辑周密,智商颇高,讲话做事滴水不漏。

移开外表不谈,这是乔奉天对郑斯琦最初的印象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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