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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昱,裴长淮。

既来京城做官,赵昀对京中身份显赫的人物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特别是正则侯裴昱,声名如雷贯耳。

不过名声大的不是裴昱,而是整个裴家。

六年前走马川一战,老侯爷裴承景的嫡子裴文、次子裴行血洒疆场,有去无回。

战火从走马川往南下蔓延,直要烧进中原腹地。

痛失二子的老侯爷决定亲自挂帅,率兵征讨。虽然最终战事平定,但裴承景不慎中了一记弩箭,当胸贯穿的伤口,医救无方,老侯爷与他的两个儿子一样,为大梁国战死在走马川上。

父亲兄长战死以后,侯府中就剩下一个排行第三的裴昱,承袭正则侯的爵位,统领北营武陵军,人称“小侯爷”。

裴家满门忠烈,小侯爷裴昱又深得圣眷,就连这芙蓉楼的管事,在人前提及裴昱的名字时,都抱有十二分恭敬。

不过,赵昀只知道正则侯名叫裴昱,不知他表字叫长淮;赵昀又是刚刚迁升入京,正则侯一直对外称病,深居简出,两人便不曾见过一面。

思及此,赵昀眉心蹙起,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马鞭。

见他半天不应,芙蓉楼的管事再低了低头,等他示下:“将军?”

马鞭尾落在赵昀左掌中,被他牢牢握住。他似是想定了什么,随口道:“我记错了,或是叫什么三什么四的。罢了,又不是要事,值得我费心思?你随意挑个模样好的送来。”

芙蓉楼的管事见赵昀没发罪,忙躬身谢恩,“谢将军开恩,小人定将事情办妥。”

赵昀:“回去罢。”

下人将管事送出府。

赵昀入书房,在歇息前,他通常会练上半个时辰的字。

卫风临在旁替他研墨,迟疑半天,卫风临才开口问道:“太师今日请爷过去,可有大事?”

赵昀临摹一幅书帖,没有抬眼,漫不经心地答:“谈不上什么大事,让我处理了陈文正。”

今日赵昀去太师府,太师什么都没说,只扔给他一道折子,让他看了以后,自己斟酌。

奏折是当朝监察御史陈文正写得,洋洋洒洒三百余字,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说他赵昀出身低微,战功平平,统兵手段颇具绿林之风,净是歪门邪道,此等庸人有忝高位。

总而言之,便是看不惯他赵昀风光得意,才有了这道弹劾的奏章。

卫风临问:“爷打算怎么办?”

赵昀手中毛笔一横,轻描淡写道:“不怎么办,杀了就是。”

卫风临握住腰间的刀柄,“属下这就去办。”

“你给我站住。”赵昀道,“蠢材,以为这还是在战场上,陈文正什么人,你说杀就杀?”

卫风临面无表情,道:“属下只会杀人。”

赵昀瞧着他,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神色,道:“放心,我自有办法。”

赵昀面是风流面,眼是多情眼,这般一笑,更是俊极。

卫风临抿抿唇,再次垂首,低低道:“爷总有办法。”

赵昀低头继续练字,没过多久,他就把笔撂下了。练字最讲究心静,心不静,练不成好字。

至于他的心为何不静……

“我记得,这个陈文正以前是不是做过正则侯的书法先生?”赵昀仰在坐椅上,兀自一笑,手扯了扯发紧的领口,道,“有意思。”

正当此时,管家在外请示,给赵昀送来一张请帖。

请帖是太师府递来的,邀请赵昀去群英大宴。

往年在京城入冬后,下过第一场雪,都会举办这么一场宴会,遍邀京城望族,品美酒佳肴,庆瑞雪兆丰。

今年主办群英大宴的人是太师府的小公子徐世昌。

不过说是群英大宴,往年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些个熟面孔,能有什么新鲜?

今年最新鲜的还要属赵昀这个人,他出身贫贱,因得老太师赏识,举荐为将,率兵平定流寇,立下头等奇功,如今官拜大将军,正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

此等新贵,犹如神兵天降一般落在这朝堂上,不少人都想与之一交。

管家代为转述道:“徐公子请老奴叮嘱将军,务必赏脸一去。”

请帖后还附有一张参宴人员的名册,赵昀阅过一遍,旋即合上,手指在名册上敲了两下。

卫风临跟在赵昀身边时间不长不短,却也知道,每当赵昀做出这个动作时,定是在心里已有了什么坏主意。

赵昀唇弯了弯,道:“好,我一定会到。”

无他,只为名册上“正则侯裴昱”一行字。

群英宴设在临江边的飞霞阁中,如今天寒地坼,临江水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这日又飘起了雪,银雪覆江,放眼望过去,天地一白。

赵昀进宴时已晚,飞霞阁中早就热闹起来。

徐世昌一听仆人通传赵昀来了,三步并两步,亲自去门口相迎。

赵昀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下人,掸去黑裘衣上的雪片,刚一抬头,徐世昌满脸笑容地迎上来。

“昀大将军,等你好久,可算盼你来啦。”

赵昀如今是太师的最得意门生,徐世昌又是太师最宠爱的小儿子,两人一见即亲近,徐世昌拉住赵昀的手,亲自带他入宴。

这一宴席没有那么多规矩,见着身份尊贵的,或拱手作揖,或点头致意,也就算见了礼。

不过对赵昀,他们都格外殷勤些,嘴里不住地贺他步步高升、祝他前途无量云云,一路下来,已见过名册上的不少人。

前院设下投壶,正有两位公子在比试,众人围观,乐工在一旁奏乐助兴。

一箭入壶,满堂喝彩。

徐世昌有意让赵昀在宴会上出出风头,给他们太师府赢个脸面,挥手就要撵开那两位正比试的公子。

其中一个公子不满道:“好你个徐锦麟,连我都敢撵,你越来越不将哥哥放在眼里了。”

徐世昌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不重,跟打闹似的,笑道:“笑话,我何时将你放在眼里过?这是我设的宴,再来下我面子,当心我把你揍成猪头!”

那公子被踹了也不生气,越发笑得开了,“小太岁,你尽猖狂罢。一会子等长淮来了,难道你也慢待他?”

徐世昌掀起眼皮,轻慢地看着那人,道:“长淮才算我的好哥哥,我必不会慢待了他,他也是最疼我的。至于你,你又是什么东西?滚去,滚去,讨厌人。”

徐世昌推开他,从下人手中拿来一枚箭矢,回头递给赵昀,笑道:

“昀大将军,要不要玩玩儿?”

赵昀道:“我不太会。”

徐世昌可不信他这一套谦辞,早就在爹爹那里听说,赵昀箭法百步穿杨,非寻常人能及。

他道:“无妨,玩玩而已。有我在,这里无人敢嘲笑你。”

赵昀见拒绝不下,接过箭,对着青壶一投,箭镞擦过壶口的边儿,没中,再投一箭,也是不中。

有些人大为可惜地叹了一声,徐世昌瞪了瞪眼,没想他投不中。想来是赵昀出身不高,自小没玩过这种娱戏,一上手果然生疏。

他忙道:“就差一点。行啦,也没什么好玩的。昀大将军,随我进飞霞阁,我从江南特地买来一班弹琵琶的小娇娘,你是淮水人,她们弹奏的曲子,定然合你的意。”

有他给赵昀台阶下,众人也不会说什么,有人附和着也要听,想随他们一同前去。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当有多厉害,竟得太师和圣上如此抬举?原来是个登不上台面的。”

说话的人声音尖细,极其扎耳朵,因此人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面面相觑,有的得意偷笑,有的神情复杂。

徐世昌心里不爽,率先发起难来,瞪向说话那个锦衣公子,喝道:“刘安,你说什么呢?!”

刘安一笑,“随口说说嘛,生什么气?我又没有指名道姓。”

徐世昌喝道:“我去你娘的!”

徐世昌人称“小太岁”,仗着亲爹是当朝太师,一贯的嚣张跋扈,真真是个说发威就发威的主儿。

这厢见刘安敢出言讥讽赵昀,好不把他们太师府放在眼里,便一挽袖口,当即就要扑过去揍他。

赵昀伸手将他拦下,道:“锦麟。”

一旁下人收到赵昀眼神,忙将羽箭捧过来,赵昀拿起一支,道:“等下再去听曲,我再玩一回。”

徐世昌刚想说不要勉强,就见赵昀漆黑的眼稍有厉色,看也不看青壶方向,抬手一掷。

当啷一声,箭已投入壶中。

众人皆是一愣,反应片刻,才有人叫彩:“好,将军好准头!”

盘中共计二十四支羽箭,箭箭全中。

徐世昌看得眼都直了,嘴里不住叫好,要知道京中善投壶者众多,但如赵昀这般厉害的少之又少,他认识的,也仅仅只有一人尔。

可惜这人故去多年,不提也罢。

转眼只剩下最后一支箭,赵昀握住箭身,迟迟未发,他以指腹试了试箭镞的锋利,刹那间,利箭赫然脱手,流星一般,朝刘安的面门呼啸而去!

甚至都来不及闪躲,刘安只感到耳边穿过一阵阴森森的冷风,惊得他浑身一抖,转眼耳垂处就淌下一痕血来。

刘安忙捂住耳朵,抹了抹痒痛处,才见手上鲜血。

众人也是反应了一阵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噤着声,谁也没说话。

唯独赵昀开口道:“你看,锦麟,我都说了,我不太会的。”

徐世昌差点笑出声,想这赵昀虽是贫贱出身,这不屈人之下的禀性倒是与他们世家子弟的脾性相投。

那边,刘安吓得胯下涌出一股热流,顿时湿了裤子,他忙捂住裆部。

徐世昌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这厢看刘安面色如灰,禁不住大笑道:“哎,好大一股骚

味,谁尿了裤子?”

刘安挂不住脸面,当即奔向门外,匆忙间一下撞在那名奏乐助兴的乐工身上?那乐工人高马大,刘安身板瘦小,一头撞上去,自己倒跌了回来。

原本众人都忍着笑,现在见他摔跤,再也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刘安气急败坏,爬起来一脚踹在那乐工的肚子上,乐工跌了个跟头,倒在地上。

刘安尤不满意,随手端起一旁做摆设的盆景,朝乐工头上狠狠砸去!乐工抱起头,也没防住,额头登时被砸出血来。

这刘安对他一通拳打脚踢,“你个狗娘养的下流货色,不长眼么,连小爷都撞!”

徐世昌见他在拿这乐工出气,道:“刘安,你别太过分。”

刘安眼也红了,脸也红了,骂道:“怎么?我来赴宴,你做东家的,难道纵容一个下贱货欺辱到我头上!是谁太过分?!”

徐世昌听他分明指桑骂槐,嘴里骂的下贱货是乐工,实则是指赵昀。

这是徐世昌第一次承办群英大宴,刘安再不济,也是有身份的人,真要铁了心地闹出乱子,搞砸他的宴会,回头他爹爹一定赏他一顿板子。

徐世昌最怕他爹,心下暗道:“算了,就让他打去,出掉这口气也好。”

徐世昌不拦,众人也不做声,见刘安下手之毒,方才对他的嘲笑,现在也变得五味杂陈。

乐工不敢还手,一个劲儿地痛呼求饶。刘安始终发泄不够,一手捉来那投壶用的箭矢,横了横心,朝着乐工眼睛狠狠扎去!

赵昀冷道:“你敢。”

还不待他出手阻拦,门外仆人一声响亮的通传:“正则侯到——!”

刘安听着他的名字,浑身哆嗦了一下,如同给人兜头泼了一桶雪水,握箭的手僵在半空中。

徐世昌一喜:“长淮哥哥来了。”

只见前方拥攘的人群自觉静默,回避到一侧,让出一条道来。

在众人目光之中,一行人走入飞霞阁前的庭院,走在最前方的那人就是正则侯。

他未束起长发,仅用一条紫缨带绑着发尾,形态随意,却最最文俊秀雅。纵然外头罩了一件厚重的雪白狐裘,也能看出他身形潇洒挺拔。

裴长淮风姿过人,正如皑皑白雪,清贵至极,行近时,周遭旁人莫不低头侧目,当真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仙人物。

只不过他脸色有些憔悴,略带病容,眼瞳也没多大精神,似在看人,又似不在看人。

徐世昌第一个迎上去,关心道:“好哥哥,身体可好些了?今日天寒,怎么也不让奴才们给你备个手炉暖着?”

他捧住裴长淮的右手。

这分明是一只经年拿剑的手,掌中还有薄薄的茧,可徐世昌握着,竟觉是冰肌玉肤,柔软得很。

徐世昌对着他的手心呵了两口热气,笑道:“我给你暖一暖。”

赵昀瞧着,暗地里一笑,果真是他。这些天盘亘在他心头种种疑云都有了答案。

裴长淮眼睛扫过飞霞阁前的一众人。

有那么一刻,赵昀与他视线交接,刚要开口,裴长淮就似乎不认识他一般,不急不慢地挪开了视线。

他看向眼前的刘安。

刘安对上裴长淮的眼,浑身忍不住一颤,立刻放下羽箭,爬到裴长淮的面前,叩首请罪:“长……小侯爷……”

裴长淮淡淡道:“好热闹。”

——

徐世昌,字锦麟,外号“小太岁”。

也算比较重要的人物。

现在宴会有了,不偷偷搞一场强制play实在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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