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我的肋骨断了。”艾伦·托马斯靠在他的行李箱上,捂着肚子说。
我站起身,脱下鞋子扔在沙滩上,卷起裤腿走到他面前,抬起脚问他,“哪根肋骨?我帮你踢正它。”
艾伦·托马斯双手环住我的脚踝,给我拍去上面的细沙,笑着把我的右脚从他肚皮上挪开。他撇嘴,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断。”
我重新坐回他身边,捡起刚才被我插进沙地里的烟头嘬了两口,嘿,还能再抽会儿。我把掉落在沙滩上的一条毛毯折小了,塞在脖子下面枕着。海浪扑打在我的脚背上,凉凉的,还有些痒。我望着天,蓝蓝的天,洁白的云,我身后还有椰树成片,红花丛丛,简直他妈的是鸟语花香的人间天堂。
“伊甸园。”我说,弹开烟头,“可惜缺了棵苹果树。”
“迪兰。”艾伦·托马斯示意我看看他。
“我好像要死了。”他闭着眼,双手交叠着遮住了肚脐眼,闭着眼,翘起嘴角说。
“在我死前,我们做一回爱吧。”他朝我抛了个媚眼,说。
我蒙住他的眼睛,把他的脑袋往行李箱上按:“继续做你的梦,千万别醒。”
“别这样迪兰,你得接受事实,我们坠机到了这个无人岛上,现在不抓紧时间做会儿美梦,还能干些什么?”艾伦·托马斯撇开我的手,撑起大半个身子,享受般地做了个深呼吸,“这儿的空气可真好,你要是不想歇会儿,或者我们可以做 爱?”
我按奈住想揍他的冲动,迪兰·坎贝尔你必须冷静下来。爆炸,坠机已经发生,艾伦·托马斯没有死成也是事实,不如省下揍他的力气,抓条鱼上来烤着吃。
哈哈哈哈,谁说我没有接受现实?我睁开眼时就已经接受了这该死的现实,我掉在无人岛上,和艾伦·托马斯一起!多有意思,我们俩谁都没死,只是半只脚都还在地狱里,谁先把谁的腿给吃了谁就能活到最后,我的潜意识这么告诉我。
我走到飞机的残骸边上,在爆炸发生前我,艾伦·托马斯,还有神父都带上了降落伞包。神父最先跳下去,轮到我的时候炸弹爆炸了。我最后的记
忆还停留在爆炸引起的巨响中,直到现在,耳朵里还嗡嗡地响,谢天谢地我还没聋。
醒来时我已经趴在海滩上,艾伦·托马斯在解我背上的降落伞。因为爆炸的关系,降落伞被烧出了个洞,我们没能飞多远,和飞机一起落在了这座无人岛屿上。
这儿没有人,连只老鼠都没有,蟑螂或许有,只是我还没见着。
绕着小岛走一圈只需要一千二百步,光是飞机的遗体就霸占了大半个海滩。艾伦·托马斯的拐杖丢了,他以此为借口赖在沙滩上不肯动。他的行李箱还在,那个叫路易的家伙比他结实多了,还安静,起码不会嚷嚷着自己快死了。
飞机上的求救系统已经报废,我没找到神父,倒是从飞机头下挖出了两具尸体。都没死他太久,我把他们摆在艾伦·托马斯边上晒太阳。
艾伦·托马斯说我们可以用尸体摆成SOS,我说缺个字母,他说他练过瑜伽,可以试着把自己扭称S形。我嫌太麻烦,决定上去帮他个忙,把他腿骨和头颈拗断,折成“S”。他缺乏冒险精神,最终放弃了自己的这个提议。
我在摔碎的小冰柜里找到了一瓶白葡萄酒,一大盒羊奶酪,小半盒鲑鱼子和一些烟熏三文鱼片。我没找到水。
我绕着小岛又走了一圈,回到□□--艾伦·托马斯的脑袋边上时,他不再晒太阳了,他嘴里叼着片奶酪,摆弄起岛上的两具尸体。
“我没在飞机里藏尸体。”他认真地说。
我真怀疑爆炸把他的脑袋和屁股轰反了,哦,不对,它们本来就是反的。颠来倒去都他妈一个样。
“是艾琳放的炸弹吗?”我问他。
“谁知道呢,或许是亚当。”艾伦·托马斯用一个很夸张的动作咽下奶酪,他伸手去勾酒瓶,被我踢开。
“这得先留着。”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随便,听你的。”
“枪伤,左耳被轰没了,X_io_ng口一枪,腰上一枪。”我指着其中一具穿夏威夷风情衬衫的男尸说。他的浅色短裤裤Dang的地方湿了一大片,没出息的软蛋,八成是尿裤子了。
“枪伤,眉心一枪,正中靶心。”艾伦·托马斯扒开穿西装的男尸的西服外套,“超市工作服?”
我凑过去看,深紫色的西装外套里面确实是家连锁超市的短袖工作服,真是古怪的搭配。
“死在这儿可真奇怪。”艾伦·托马斯询问我的意见,我点了点头:“是的,在我们之前这儿可没有飞机。”
艾伦·托马斯笑着从他们身上Mo出了钱包和几张汉堡店的优惠券,钱包里有身份证明。穿夏威夷衬衣的是个德国人,浅咖色头发,人高马大,叫雷奥·施耐德,今年三十一岁。衣着品味独特的超市工作人员是个美国人,他的名字和他的穿衣搭配一样稀奇。
他叫昆兰·奥康纳,二十岁。
“听上去像个爱尔兰人。”艾伦·托马斯从两人的钱包里统共找出了二十美金三美分,十张银行卡,来自十家不同的银行,一把古典精致的铜钥匙。
“一个爱尔兰裔美国人和一个德国人死在了一起。”
他还不快用他的聪明脑袋推理一下这两人的关系?眼前可有大把时间,足够他编一本侦探小说了。
“我们晚上吃什么?”艾伦·托马斯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我。
“不会饿死。”我指着他面前的两具尸体说。
他露出苦恼的表情,但是这个表情很快消失,他忽然很高兴,老天,我就知道这家伙是个变态!
“迪兰,看!!有船!!!”他从地上跳起来,欢呼着朝我身后用力挥动臂膀。
“嘿!!!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他兴奋地喊着,跳着。
这狗娘养的,他的左腿已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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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抄起他的行李箱朝他砸过去,艾伦·托马斯跳起躲开。他
对我竖起食指,让我注意时间,他可不想在这时候和我打架。
我走到他边上掐他脖子,警告他最好给我放聪明些,要是再他妈耍这种小聪明占我便宜,小心我再废了他左腿。
艾伦·托马斯掰开我双手,指着海上说,“是艘快艇。”
快艇很快靠岸停下,从上面跳下来四个蓝衣男人,身体结实,手里还都持枪。我勉强看出来他们衣服上写着“警察”,不是英文,有些像西班牙文。
这四个持枪的“警察”朝我和艾伦·托马斯大吼大叫,他们的语速极快,我真怀疑他们说着说着话就会把自己舌头给咬下来。艾伦·托马斯似乎是听懂了,拱了拱我胳膊,让我学他一样举起双手。
“他们说什么?”我问他。
“让我们别乱动。”他低下头把手放在脑袋后说。
四人中看上去最为年长那个把手里的枪摇来晃去,另外两个跑去检查海滩上的两具尸体,还有一个黑色头发的绕到我和艾伦·托马斯身后,用力推我肩膀,还踹我小腿,逼迫我跪下。
艾伦·托马斯也老实地跟着跪下,黑色头发到了他后面,拿枪顶着他的后脑勺。我微微侧着脸瞥艾伦·托马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再也看不到刚才见到快艇时的喜悦之情,坦白地说,我挺高兴的,被人拿枪顶住后脑勺,担惊受怕的又不是我。
“可别吓尿裤子。”我小声对艾伦·托马斯说。
黑色头发和最年长的“警察”开始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嘟囔,说了好一会儿,最年长的迈开步子朝我走过来。他的嘴唇以一种极其罕见的速度启合着,他看上去像是在和我说话,我问艾伦·托马斯他在说些什么。艾伦·托马斯对我笑,我让他快别笑了。
该死的,这混球就是他妈的不说话。我恨不得立即撕毁他这张笑脸,往他嘴里灌满沙子,看他还他妈的能不能再这么笑!!
最年长的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嘴里还在嘀咕,我用英语,放慢语速告诉他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我问他会不会说英文,他拿枪托砸了我额头一下。
艾伦·托马斯这时才告诉我,“他刚才说,让我们别再说话了,要不他就揍你。”
我瞪着他,如果他足够聪明,应该能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不少信息。比如:我这就要用枪托一下一下砸死你,狗杂种;等我干掉这些警察,就把你拖到海里淹死;下半辈子你就给我坐在轮椅上等死吧!!
检查完尸体的两个“警察”和站在我们这儿的这两个打了个手势,我和艾伦·托马斯被戴上了手铐。
这是我认识艾伦·托马斯之后第二被戴上手铐,我们俩又坐上了警察使用的交通工具。
我真好奇下一回要是我再和他一起被捕,我们会搭乘什么被带走。飞机还是太空飞船?
我们被押上快艇,连同艾伦·托马斯的行李箱一起。我被铐在船尾,两具尸体被抬上来放在我脚边。艾伦·托马斯在我对面,他坐在他的路易身上对我说今天的太阳真好。
“语言天才,你不问问他们会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警察还能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他们是哪里的警察?”
艾伦·托马斯耸肩,“谁知道呢,不是西班牙的就是墨西哥的。”
他
觉得我们从C城的飞机场出发,起飞不到半个小时能一下掉到西班牙?
“显而易见的是,我们还在地球上。”他笑着露出的白净牙齿能引起人想要一拳击碎它们的冲动。
“别担心,迪兰。”艾伦·托马斯安We_i我说,“他们只是以为我们杀了那两个人,我们什么都没干,不会有事。”
“我被怀疑杀了弗朗尼先生,可我什么都没干,我过了惊心动魄的两天两夜,被人打歪了鼻梁骨,还被关在警局三天三夜。”我对他笑,尽量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说真的,我现在呼吸还有些不顺畅。”
“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可你要知道,我也什么都没干,我还被人用枪Sh_e穿了左腿,差点变成瘸子。”
“可怜的艾伦,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串通自己的哥哥和妹妹,借我的手杀死了强尼。”
“别开玩笑了,你可还拿到了二十五颗钻石,我在那堆碎玻璃里Mo了整整一天。”
他不但有妄想症还健忘,是谁他妈的割开亨利的肚子,把这些钻石从一堆排Xie物里挖出来的?
“那你告诉我现在它们在哪儿?”我问他。
艾伦·托马斯扯了下自己的手铐,骂了声“见鬼”,他接着说:“谁知道它们在哪儿,我把它们放在飞机的保险箱里,你难道指望我现在跳下海给你捞箱子??”
我们开始用各种粗话进行人身攻击,甚至互相吐口水,他用可笑的比喻骂是我冷血动物。
老天,这个一枪结果了唐纳德Xi_ng命的家伙怎么还有脸对我说这种话?
他一定不明白什么叫做羞耻心。
我们又对骂了一阵,谩骂的话题升级到他和他可笑的地下十六层时,我们被送上了岸。码头附近停着俩警车,站在车边的警察一副德州牛仔的打扮。
谢天谢地他会说英文,尽管非常生硬。
“小伙子们,听说你们杀了人。”
这是我被两个警察扔上汽车时他对我说得第一句话。
“我没有,只是另外一个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我指着被推进车的艾伦·托马斯说。
“我们都没干过杀人的蠢事。”艾伦·托马斯看着我说。
他问德州牛仔,我们会被送到哪儿去。
“看来你们还不清楚这儿的状况。”德州牛仔好心地告诉我们:“现在你们被指控杀人,我负责把你们送进监狱,如果有律师的话,请抓紧联系。”
“我们没杀人,我们坠机到的岛上,那时候那两个死在已经在那儿了。”艾伦·托马斯辩解道。
“是的,是的,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德州牛仔回头朝我们眨了下眼,“抽烟吗?”
我靠在座位上问德州牛仔,“那么,我们会被送去哪个监狱?”
“狄波拉监狱。”他说。
这下好了,我知道自己在哪个国家了。
我和艾伦·托马斯在古巴,即将被送去在世界范围内臭名昭著的狄波拉监狱。那儿除了盛产恶棍外,还是盛产恶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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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跳车逃跑,并在艾伦·托马斯的手心里画出字母,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寻求他的配合。艾伦·托马斯用理解地眼神看着我,我希望他是真的理解,然后他叫我看外面。
外面有什么?这一路上可连个人影都没有,哦,或许有,那他们一定都穿着迷彩制服,躲在高大的阔叶植物后一动不动。
“这儿很危险。”艾伦·托马斯说。
他的话引来了德州牛仔的连连赞同,我看着艾伦·托马斯,我知道他们说的危险肯定不是一回事儿,艾伦·托马斯眼里的闪烁出卖了他。
他接着说:“高温湿润的环境最容易滋生细菌,细菌变异的话这儿就太危险了。”
我靠在椅背上休整了会儿,调整好呼吸,抬高胳膊,用手肘砸他
那张欠揍的脸,他惊呼了声,躲了过去。我逼近过去,用胳膊顶着他下巴,把他挤在车窗边上。
“迪兰,你冷静点,我们什么都没干,要是就这么跑了就成了别人定罪的把柄。”这些单词一个个从他嘴里蹦出来,他说自己有计划。
他能有什么狗屁计划,除了联系律师,我还真想不出来能从狄波拉监狱出来的方法。
这是个天衣无缝的监狱,它里面住满强 Ji_an犯,强盗,Xi_ng 虐变态,杀人犯,毒贩,前任教父,甚至连警察局长和法官都关过好几个。我听过一个故事,弗朗尼先生说的,他以前一个心腹手下就被关在狄波拉监狱,他想救他出来,当然正常的法律途径肯定没法达成这个目的。他们决定越狱。狱警,狱医,越狱的伙伴都找好后,他们在一个雨夜实施了计划。
第二天弗朗尼先生收到了消息,他们都被烧死了,包括狱警在内的七个相关人员全都被扔进了焚化炉。
没人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贿赂的钱给得不够多,有人走漏了风声,还是有人临阵退缩?
要知道,想从一个由设计者当监狱长的监狱越狱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听说狄波拉监狱的监狱长是个疯子,他在自己三十岁那年用自己的毕生积蓄建造了狄波拉监狱,那儿欢迎世界上所有恶棍。前提是,你必须是其中的佼佼者。
刑满释放对那儿的囚犯来说可谓天方夜谭,老天,我还没听说过人能活过两百年岁的。
要说找律师,那些菜鸟律师听到狄波拉监狱的名字八成都得尿裤子。艾伦·托马斯说他要联系艾琳,我说挺好,期待再次见到她时,她再送我们一包炸弹,顺便把监狱炸出个窟窿。要是我有幸没被炸弹炸死,还能多条逃生的路。
“别担心。”
他又叫我别担心,这反而让我更担心。
“艾琳是个好律师,况且我们什么都没干。”
艾伦·托马斯把艾琳的联系方式给了德州牛仔,德州牛仔祝我们好运,他说:“要是你们幸运的话,七天之后就能见到你们的律师了。”
这话听上去非常危险,像是在警告我们,前面的森林里有狼,小心别被吃了。
我望向窗外,这时候已经能看到狄波拉监狱的大门了。这是一座建在悬崖边的监狱,我们正开在它唯一与外界相通的道路上。起初周围还能看到些树木,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开上了一条狭窄的悬崖。两边传来海水拍打礁石的巨响,一波接着一波,艾伦·托马斯抱着胳膊可怜地说自己晚上一定会失眠。
我们经过了第一道闸门,接着是第二道,后来是第三道,在一连串繁琐的问题和检查之后,德州牛仔把我们带进了狄波拉监狱。
大门开启时,艾伦·托马斯睁大他的眼睛,一脸虔诚地交握十指,说:“这真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他看上去像是要去见上帝了,祝他好运。我见到艾琳时一定会告诉她,“你哥哥走的时候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