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好难,先表白的那个人好勇敢。
颜绮薇垂头丧气躺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脸。
她从前傲得很,对身边的雄性生物一律看不上眼,等遇见梁宵,又因为完全没有恋爱经验和告白的勇气,一见他就怂,只能暗戳戳地喜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敲敲自己的脑袋,心里忿忿地念叨:颜绮薇,小辣鸡,胆小鬼,真没用。
忽然房间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这道声音格外轻缓且短促,力道轻轻的,似乎有些拘谨,大概率出自沈姨的手笔。
她把枕头从脑袋上挪开,懒懒应了声:“请进。”
房门应声打开,露出少年苍白隽秀的脸,颜绮薇怎么也不会想到,敲门的人居然是梁宵。
她倒吸一口冷气,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一头在床上翻滚后鸡窝般的乱发,一边垂着脑袋试图把它扒顺,一边毫无章法地说:“你、你好!进来坐吧,我叫梁薇,你怎么来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哈哈哈。”
心里的小人泪流满面地咆哮,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嘛!
“你好。”梁宵腼腆地抿唇微笑,黑沉沉的眸子只看了她一眼就匆匆垂下,声音喑哑却柔和,“我来把围巾还给你,谢谢。”
他说着伸出手,颜绮薇则翻身下床,将其小心接过后立马退后一步,与眼前人保持安全距离。
否则她很可能会兽性大发直接扑上去。
梁宵眸底晦暗不明,在见她后退的瞬间蒙上一层阴翳。在他住院期间,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自己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任性、偏执、为人冷淡是她被贴上的全部标签,他还听他们一本正经地讨论,梁薇不爱与生人接触,一定不会轻易接纳他。
而梁宵对此只摇摇脑袋,眼神落在床头浅棕色的围巾上。
那天在家发病昏睡后,他如往常一样做了噩梦。
在模糊不清的梦境里,血渍、咒骂与鞭挞接踵而至,他被疼痛折磨得痛苦不堪,忽然有团温热火光停在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将周遭黑暗转瞬间驱逐殆尽。它带了股好闻的陌生香气,最终停在他的颈窝里。
温软柔和,暖意缱绻,那是少年人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当梁宵悠悠转醒时,曾经萦绕于周身的寒冷消散大半,鼻尖莫名被一股清甜的果香笼罩,脖子上则传来软绵绵、毛茸茸的触感,同梦里一模一样。
他正坐在一辆陌生的车里,脖子上挂着条围巾,身旁的小姑娘安静睡去,嘴角带了浅淡笑意。
因此他想,那个随父母千里迢迢来接自己回家的小姑娘一定不像他人口中那样顽劣不堪。
或许为他戴上围巾不过她的一个无心之举,可对于从小生活在冷眼与欺侮下的少年来说,这是他在那么多年、那么多个冬天里收获的第一份温柔。
他原以为梁薇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自己,见到她下意识后退时,忍不住心底一寒。
连与他靠近……都不愿意吗?
梁宵暗暗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时有股尖利的疼痛。他又听见少女柔软的声线传来:“那个,你以后不要叫我妹妹。”
少年神情微黯。
楼下那个叫做梁博仲的小孩起初根本不愿意叫他“哥哥”,父母为此将前者骂了一顿,他才终于改口。
医院里来探望的亲戚们也不喜欢他。虽然每个人都在表面装出十足同情的模样,可他却在走道里无意间听到他们讨论起自己,用满是嘲讽的语气:“梁家也是真的惨,儿子居然被虐待成这副模样,简直是家耻。那孩子也基本废了,可惜啊可惜。”
他原以为她会不一样。
失落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梁宵刚要应声离去,就听见她不好意思地低声笑笑,声音温柔得犹如一片羽毛,被破窗而入的冬风吹向耳畔。
“叫我薇薇就好啦。”
阴沉漆黑的眸底仿佛落入一颗星点,他惊诧抬眸与她四目相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颜绮薇被他看得害羞,抿着唇试图遮掩痴汉笑:“因为‘薇薇’听起来更亲近啊,这是我独一无二的称呼。”
“薇薇”其实是颜绮薇小名,她才不要和梁宵上演德国骨科的虐恋情深戏码,“妹妹”这个称呼实在太出戏,她不喜欢。
“嗯。”梁宵仍旧笑得腼腆,红潮自耳根蔓延至脸颊,他不知为何好像格外开心,眼睛亮晶晶的,很轻很轻地说,“谢谢你,薇薇。”
仅仅五个字,就足以让颜绮薇心脏狂跳得几乎蹦出喉咙。
啊啊啊梁宵在叫她小名!还是带着笑很开心的那种!
啊!她!死!了!
两人毕竟不熟,梁宵道谢后便很快离开,留下故作镇定说再见的颜绮薇。
房门刚一闭上,她就蹦蹦跳跳扑进棉被里,兴奋地直打滚。
喉咙里的尖叫不能喊出来,颜绮薇只能无声地笑,用多余的兴奋劲拼命锤枕头。
手里握着的围巾应该刚被清洗过,她悄咪咪凑上鼻尖闻了闻,除了清爽皂香外,没有小说里写的“他的味道”,不免有些失望。
失望完了又义正言辞地批评自己,颜绮薇,你这种动作是典型的痴汉行为,简直可耻。
然后一边自我批评,一边狠狠亲了它一口。
*
梁宵的伤需要长期治疗愈合,心理障碍则是最让家里人困扰的问题。
应激性精神障碍发病时间不定,程度也有所不同。这个病除了会让他重现创伤事件时的感受,还可能导致情感淡漠、抑郁、焦虑、易受惊吓等症状,精神类疾病很难治疗,只能通过长期心理介入进行干预。
“爸爸妈妈已经联系好了家庭医生,但要想哥哥快点好起来,我们作为家人也要努力为他营造一个积极的康复氛围,你们俩得好好表现,知道了吗?”
陈嘉仪敲了敲梁博仲脑袋,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是她的重点观察对象,“不过一定要记住,尽量不要和梁宵哥哥有身体接触。他对其他人的触碰很敏感,往往是导致病发的诱因。”
梁宵被收养时的名字是“祁夏”,没有其他别的意思,只因为他生在夏天。而“梁宵”这个名字是他生母在怀孕时取的,取夜间静谧平和之意,希望孩子能一生平顺。
将他接回来后,父母第一时间就带着梁宵改名并迁了户口,后者现在还没有完全习惯,被叫名字时总要隔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应声。
新年期间梁启与陈嘉仪忙着应酬,便将三个孩子托付给沈姨照顾。
梁博仲成天呆在卧室里打游戏,那时《上古卷轴5》和《刺客信条3》风靡一时,小家伙玩得昏天黑地,终于在某天尝试模仿游戏人物飞檐走壁时摔下楼梯,哭声绕梁三日而不绝。
于是亲近梁宵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颜绮薇身上。
两人刚认识不久,可以聊天的话题很少,加之梁宵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很快就变成了她一个人噼里啪啦说个没完。
说得久了,颜绮薇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唯恐他感到无聊。这会儿正巧窗外飘着雪,她灵光一现,饶有兴趣地提议:“咱们去堆雪人吧。”
她从小生活在南部沿海,几乎从没见过下雪,因此对它的喜爱程度格外高。此时见屋外一片银装素裹,激动得土拨鼠尖叫,奈何颜绮薇对堆雪人这项活动一窍不通,双手被冻得通红,也只能堆出一个扁扁的身体。
风一吹,啪叽,孩子还没出世,身体就先被拦腰截断了。
“你要把雪夯实。”梁宵在乡里时娱乐活动很少,堆雪人算是他冬季日常消遣,见她苦着一张脸,犹豫很久才低声出口,“把雪块捏在手心里用力,像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示范,轻而易举就做出了个圆滚滚的雪球。颜绮薇看得两眼发光,全神贯注地凑近了些,接着眉眼弯弯地抬头看他:“你真厉害呀!”
少女清亮的双眸如火星灼烧他视线,更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本领,梁宵羞赧地垂下头去:“你身体不好,碰到雪容易着凉,还是我来负责堆吧,你帮些忙就行。”
梁宵这是……在关心她?
颜绮薇心里乐开了花,表面还是得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一笑道:“那咱们堆成什么形状?我想想,龙猫怎么样?”
他露出困惑的神色:“龙猫?”
“是一个卡通角色,超——可爱的!”她这才意识到,梁宵根本没机会接触那些在同龄人看来再常见不过的动漫电影,可话已出口,只能在手机上搜出龙猫的图片递给他看,“你看,就是它。”
梁宵好像被它胖乎乎的外表逗笑了,纤长睫毛微微下垂,嘴角勾起若隐若现的弧度。
真好看啊。
“它平时看起来懒洋洋,走起路慢吞吞,经常咧着嘴笑,就像这样——”
颜绮薇努力抑制心脏狂跳,鼓起嘴模仿出龙猫胖胖的模样,张开手在雪地里缓缓迈开步子,留下一排整齐的足迹。
她走了几步便停下来,踮着脚转过身去,朝梁宵眨眨眼睛:“可爱吧?”
他的视线不过短暂地停在她身上,随即很快避开,言语间似乎带着笑意:“嗯。”
梁宵手很巧,没费多大力气就按照图片堆出了龙猫的大致形状。颜绮薇用几根树枝充当胡须,忍不住轻轻捏了把它尖尖长长的大耳朵。
冰凉又坚硬,简直十足有趣。
这算不算是……与男神第一次成功造人?
呸呸呸!她被这个想法羞得脸红心跳,自己仅仅因为这点甜头就能满足的女人吗?还要不要面子了?
答案是,是的,她就是不要面子。
颜绮薇美滋滋地想,她儿子长得真乖,就是太胖了点。
然而满心喜悦还没落下,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梁宵带着浅棕色手套,此时他正对雪人进行最后的完善,手背朝上对着她的视线。
手套上渗出突兀的深红色,赫然是一抹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