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人,用口音古典的英语大声叫:“露易丝小姐绝非心悦于汝,懦夫!汝死心罢——”
懵圈的人们难以置信。
争风吃醋?手`枪决斗?都十九世纪了,怎么还有如此复古的剧情?
但方才交际花露易丝小姐短暂现身音乐会,招蜂引蝶一大堆,引来各位太太不满,人们记忆犹新。
颠地大班手里握着那把缴来的中国人的枪,正呆若木_chicken_,冷不防手指一痛,那枪被人毫不客气地夺走。
随后那人奔向出口,把一众绅士淑nv推得东倒西歪。
“不不,是有人行刺,有中国人**”
几个洋商反应过来,有人立刻拔出手`枪,朝着人群瞄准,不敢扣扳机。
“雇佣本地黑帮算计华商”这件事,金能亨自知上不得台面,也没大肆宣扬。在场众洋人,有工部局领导,有教士,有巡捕,有海员,还有他们的家属**多是来听音乐会的,对此完全不知情。
“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中国人?是哪个仆人如此大胆?**”
克劳福德督查总算有点醒过味来,低声传令:“把船上的中国人都扣下!不许放走一个!态度正常点,不许打草惊蛇!”
台上的业余乐手们抛下小提琴双簧管,回到工作状态,齐声喝道:“遵命!”
然后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
苏敏官眼看几个巡捕朝自己的方向B近,闪身钻到绒布窗帘后,冷不防学了句*,喊道:“洋人要抓中国人A!快跑A!”
一下子“打草惊蛇”。中国仆人们吓得惊慌乱叫。
“冤枉A老爷,小人规规矩矩,刚才什么都没做A——”
船舱出入口楼梯陡峭,挤成一团,杯盘碗碟砸了一地。
苏敏官扯下yao间黑布,跟着人群往外挤。
一个巡捕扑到他面前。他侧身让过,顺手抢过那人手里的长笛,飞快ca进一个He拢的门缝。
那门里是个墩布间,苏敏官看到那告密的驼子,身上还系着围裙,两只手护在身前,满脸惊骇地躲在角落里,不知洋人为何突然翻脸。
苏敏官心念一动,凑上去低声说:“你对洋人没用了,如今他们要灭口,快跑!”
驼子心里有鬼,自从上了这船就心不在焉,只怕洋人将他用后即弃,不给他好前程。
如今突然有人叫破他nei心的恐惧,他顿时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思考苏敏官为何对自己如此宽厚,连声吓到:“那、那怎么办?小的不想死A!”
“没听到在搜捕中国人吗?让他们抓到你就完了。洋人杀中国人不偿命。”
苏敏官幽幽说完一句,意味shen长地朝船舷外的踏板上使了个眼色。
此时中国仆役们惊慌失措,就连不懂英文的也开始乱叫:“洋人杀中国人啦——”
驼子朝苏敏官shenshen一揖。他心里觉得,这个厚道的船主救了他一次,还不计前嫌地表示自担风险,必定也会救他第二次。
他已经在腐坏的江宁城里死过一次,他不想死第二次。
驼子丢下拖把,弓着那*壳似的大后背,一路小跑,跳过了踏板,跳上了岸。
立刻有眼尖的巡捕发现了他。三五个人冲上甲板,端起枪,对准那个逃离的黑影。
*
在连绵的枪声和尖叫声中,苏敏官kua到甲板另一侧,从容攀下船舷上的铁梯。
当当当,海关的大钟准时敲响十二下。
苏敏官单手攀着船舷一侧的缆绳,身侧的水波和钟声共振,放j出微小的纹路。他忽然打了个寒战。
子时正。午夜。
这一晚的紧张疲累,忽然像冰雹一样砸中了他。他瞎忙了这许多事,终究没来得及赶回去。
小姑娘怕是对他失望透顶了吧?以为他醉在某个酒楼里,逃避那最后的分别。她也许还到处找过。但谁也想不到,在最后的一个钟头里,他却是陷入洋人地盘,藏身在江面的帆船上。
她多半累得不行,已经回去睡了。
“顺延”的那四个钟头,就这么被他无声无息的*费掉。
苏敏官轻微叹口气,听到巡逻快艇劈开水流的声音。
很快,巡捕们就会发现杀错了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突然,一道强光拂过他后背。
砰!
苏敏官松手,落入水中。铅弹在水流里减速,他将金能亨的皮包挡在Xiong前。一阵巨力将他推入shen水,眼前浑浊一片,搅出白茫茫的水花。。
*
“犯人跳江了!从水路逃了!”
人们很快反应过来。
七八成的外籍巡捕,今晚都聚集在乐队演出现场。行动力可谓空前绝后。
克劳福德督查亲自带队,跳上巡逻艇,铺开照明灯,沿江细细搜查。
案情太混乱,他一时也不清楚搞事的中国人是何来头。但居然敢在洋人俱乐部放枪,简直是活腻味了。
有人架起双筒望远镜,借着海关浮标灯塔的照明,看到了水流中那个若隐若现的黑点。
“就是他!冲!”
岸上曲终人散,看戏的喧闹的中国人都已各回各家,街上只留轻微的烟火味。
快艇迅速B近。忽然,迎面却划来好几艘乌篷船,哗啦啦,一下把江面堵了个严实。
若碰上落单的华人小船,巡捕们才不会在意,直接撞过去完事。但偏偏面前船多势众,造成大片交通拥堵,拦住了后头几十条夜归的船。南腔北T的群众闹哄哄,询问着前面发生了何事。
克劳福德督查让人喊话:“让开!民船让开!”
可是民船的组织纪律x太差,几艘船谦让一番,有的掉头有的倒车,反而横七竖八地堵住了。
巡捕气得鸣枪,砰砰几声震耳。
舱里跑出来一个婀娜nv孩,看到巡捕枪口,夸张地惊叫了一下,却站着没动。
“都**都是自家亲戚,”她一边慌乱地喊,一边朝不远处的“酒神号”张望,“看戏看晚了,这就回家,这就回家!别开枪!”
倘若冲上来“滋扰公务”的是个男的,巡捕多半一脚把他踢下去。
但既然是个无害nv子,巡捕也就懒得跟她计较,不耐烦地说:“让开让开,抓捕要犯!不配He的一律以从犯论!”
nv孩子抖抖索索地摇船,小船原地打转,半天才让出一条路。巡捕等到耐心极限,用船桨一推,摇摇摆摆地挤了过去。
**
几艘巡逻艇终于消失在远处。林玉婵丢下船桨,趴在船头喘粗气。
她远远看着那艘乱成一团的洋人帆船,再回头看那几艘巡逻艇,连绵的枪声还在耳膜激*,她焦虑得原地打转,不知道该去哪一边。
她觉得自己像是死抠最后一道大题的考生。用尽一切歪门邪道,差一点就解出答案了,那阵紧密枪响却似无情的校铃,直接把她一晚上的心血化为乌有。
黑沉沉的夜幕无边广阔,她的正确答案在哪里呢?
苏敏官再命大,也是血r之躯。那爆米花似的连续j击,只要一颗子弹不长眼,就能让他的的花样作死人生,提前终结在二十二岁。
紧绷了几个小时的心弦已经拉到极致。再来一丁点失望的压力,眼看就要绷不住。
“苏敏官不靠谱!”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跟船上几个大哥抱怨,“革命尚未成功,他凭什么擅自把自己弄到挨敌人枪子儿的地步!”
义兴麾下两大憨憨,江高升和洪春魁,垂头丧气立在船头,不知这题该怎么答。
“他是不是觉得,过了十二点,他就是孤魂野鬼一个,没人惦记没人管了?”
旁人不知道“今夜十二点”是什么魔力线,更不敢乱接话。
仿佛高高的堤坝开了个口子,滔滔的情绪直泄而下,她声音中已带了了哭腔。
“明知道此处巡捕扎堆**”
一阵哗哗水声。林玉婵猛地回头。
水中无声无息地伸出一只手,用力扳住船尾木板,指节泛白,因力气用尽而颤抖。
几个人同时扑上去,从水中拽出一个*淋淋的黑影。
“不是说好在船里等我吗?害得我差点找不到。”船尾的声音带着疲惫的笑意,“林姑娘,你才不靠谱。”
*
义兴船行的门面低T而宁静,几个人影忙碌地进进出出,悄没声地统筹指挥,把那铺开在全城的寻人网络,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
乌篷船回到泊位,舱里还留着一堆罗汉豆的皮。
苏敏官收拾好自己,一盆热水,把自己从头浇到脚,穿好干_yi出来,面对一众忐忑不安的下属,只说了一句:
“辛苦了。明天放假。”
大伙听到这熟悉的营业语气,心头大石落地。确认这老板真的全须全尾,脑子也没坏,似乎只是跑到黄浦江里游了个泳。
于是纷纷拾掇疲累的身子,拱手告辞。连江高升都识趣地走了。
有人还招呼:“林姑娘,回见哈。”
林玉婵依旧气鼓鼓,瞪着苏敏官,脑袋里好像装着个蒸汽机,轰隆轰隆往外冒白气。
“你**”
“你**”
两个人同时抢话头。
只不过,一个带怒气,一个却是带笑意。
林玉婵压着情绪,低声问:“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铺面里没别人,苏敏官靠在墙边,眼角弯弯,似乎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很好玩。
“想知道?”他突然极不正经地凑上来,微微闭眼,腮边还带着没擦干的水珠,“吻我。”
林玉婵:“**”
反倒退一步。
直觉觉得他今晚状态不对。跟几个小时之前判若两人。
当然,能冲破洋人给他设的死局,能从枪林弹雨的包围圈中安然逃离,他当然有资格飘。
但也不能飘成这样A!维克多附体了简直!
苏敏官见她不答,轻声长笑,放肆地把她拥到怀里,揉两下。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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