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神经元的某种属性。它的存储方式有很多种，比如突触的形态，突触位置，突触内受体的密度及特性等等。”

阶梯教室里静悄悄，偶有人翻动书页，像无数蝴蝶在伸展筋骨。

他沉稳的声音响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台下有人紧锁眉头，聚jīng会神，有人奋笔疾书，笔尖与记事本上的影子相互追逐。

“……网络无时无刻不在变动，并非所有变动都会带来记忆的丧失。记忆的表现形式是某个初始刺激，可以是内源的，比如想到某事，也可以是外源的，比如看到某物，触发意识活动。当网络结构渐渐变化达到某一个阈值的时候，初始刺激就无法引起大规模的皮层活动了。此时，就会‘忘记’。”

讲台上，他按遥控器，切换幻灯片。腾出一只手来翻动面前的笔记本，目光在条目里逡巡。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钻出，温柔抚慰他的鬓角。

片刻安静，后排站起来一个学生，大声问道：“老师，鱼的记忆真的只有七秒？”

哄堂大笑，接着是巨大的嘈杂。毕竟是研究院的严肃课堂，提问的男生很快满脸通红。

他一怔，抬起头来，那张年轻的窘迫的脸映入眼帘。

他抬手示意他坐下，微微一笑，等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看来大家都听过这句话啊。”

语气中有温和的笑意，“其实——在座很多人都知道，这是挺大一个谣传。”

“早在2002年，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心理系的教授埃里克森就带领学生进行了相关实验。事实表明，鱼的记忆远不止七秒，甚至可以长达两到三年。”

“所以，鱼的记忆只有七秒，终生不会无聊，这只是个童话罢了。”

他换了个姿势，阳光倏忽从脸上溜走，他的面容一下子隐进yīn影中。

沉默，怪异的沉默，许久才接道：“七秒的记忆，真的幸福吗？”他笑了笑，声音猛然生硬地低了下去，听起来甚至像在叹息，“怎么可能。”

巨大的教室，静默了三四秒，窃窃私语，疯长的杂草一样，从四面八方传来。

*

研究院的走廊装有巨大的落地窗，窗明几净，光线充足。脚下的大理石砖冰凉，透亮，绿萝的影子在上面弯弯曲曲地缠绕。

“陈教授。”

他被助手叫住，回过身来。年轻人单手撑在墙上，身子前倾，尽力做出轻松愉快的模样：“你这一走——什么时候还能再合作呀？”

他低着头，笑笑：“不知道。”

随后，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睛，轻道，“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