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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没见到表公子,后一天也没有,后两天依然没有。我已经三天没见到他了,现在脑中不时盘桓的那个人全已替换成了公子站在雪夜寒天目送我的模样。我不由拄着扫帚边干活,边开始忧愁:表公子毕竟是在王府客居,等到春闱结束,肯定又要离开京城了,下一次再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初十的清晨,我惊喜地发现表公子突然降临。事情是这样的,我正在扫雪。最后一场冬雪消融,路面变得泥泞,坑坑洼洼,特别不好走。周管事命令几个三等品阶的丫鬟和小厮将书斋外围的必经路径清扫干净。

我扫着雪后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回头的时候,表公子便对着我笑。我的心酥化成了一摊水,低头不敢继续看他:「公子,是你啊。」

表公子问道:「表哥在书房吗?」

「我……我不知道,应该在吧。晋王殿下如果有空,总是待在书房的。」

表公子顺手从我的头上摘下一根枯草,我见状臊死了:「哎呀,肯定是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紧张地去摸自己的发髻,「还有吗?」

表公子笑了笑,回道:「没了。」

表公子一走,我急急忙忙放下扫帚,一溜烟儿地跑到住所,先对镜检查容貌,再画眉敷粉点唇,这才满意几分。我想,晋王府对我来说已是虎穴龙潭,继续留在这里等于自寻死路。但,如果我能成为表公子的丫鬟,一来可以破开死局,二来也能时时看见公子,相伴左右。可惜,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我必须主动,非常主动才行!

我返回路边扫雪,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情,不禁偷笑。扫过来扫过去,一直在书房外的地界徘徊,暗中留意院内的情况。

过了半天,终于传出动静,我瞬间失落——没想到晋王竟然亲自送表公子出来。我后悔不迭,赶紧转身,背对着他们,假装自己无意间路过。

我鬼鬼祟祟地拿着扫帚想要开溜,表公子却叫住我:「秋沉。」

唉,头疼!我只得露出尴尬的笑容,先表演一场惊讶,再向他们规矩行礼:「奴婢拜见殿下,表公子。」

晋王冷冷地盯着我,像要把我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要看分明似的。

我不由冒出一身冷汗,开口解释:「殿下,雪化了,路不好走,是周管事让我到这里清扫的。」

晋王一言不发,收回居高临下的视线,根本不欲理会我,踏步返回书房。

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表公子笑着问我:「你好像很怕他?」

我承认:「晋王殿下真的太可怕了。」

表公子却在帮他说话:「其实,表哥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我疯狂摇头,突然意识到这暴露了自己的愚蠢,又开始疯狂点头。

表公子纳闷:「你既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回道:「人人称道殿下行事端正奖罚分明,自然不可怕。但我们之间好像有些不好的误会,所以我现在见他总是有些害怕的。」

表公子闻言,没有继续探讨下去,转向别的问题:「你是在这儿等我吗?」

我终于又兴高采烈起来:「是啊,但没想到殿下会亲自送您出来。」

表公子提起兴趣:「哦,你为什么要等我?」

除却刚才那段小插曲,一切进展还算顺利。我鼓足勇气,踏步上前,往他手里塞进几颗糖果,嚅嗫:「送给你。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因为过度紧张,说完台词,甚至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生怕他也会不屑,把糖直接扔回我脸上,骂一声:「滚!」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点确实应该向晋王身边的「常青树」红鸾学习,学学她的欲语还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担心害怕的羞辱始终没有发生。表公子展开手掌,温暖的笑音落在头顶:「你想见我,我不来找你,你就不能来找我了!」

我喜出望外,使出一招「掉头就跑」策略,体现一番少女的纯情和娇羞。可惜由于路面太滑,我跑得过于着急,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

表公子又笑了,在身后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无比挫败,好不容易表白成功,怎可让自己出糗?「哈哈哈哈哈哈,没事,奴婢因为太高兴了,哈哈哈哈哈……」

既然表公子亲口说如果我见不到他,可以自行去找他。于是,我开始在干完活的空闲时间进行密集拜访。表公子客居王府,身边没带贴身丫鬟伺候,只有两个小厮和七八个护卫。

常忠、常义已经认识我了,我经常和他们甜甜地打个招呼,然后胆大妄为地溜进「宜园」。大概因为表公子有所指示,反正他们从没阻止我这么做。

表公子的住所自然没有晋王气派,格局虽小,但也一应俱全。我去找他,他大多数的时候在看书。晋王读书更多为了消遣,而表公子不是,他非皇族宗亲,皇帝老儿根本不会惦记这号人物。他若想在朝廷混上官职,只有通过科举考取功名。

紫雁曾在老王妃身边陪伴着这对表兄弟一岁岁长大,与他们的关系处得很好。我去问她,她仔细告诉我,表公子家世之后的很多隐情。表公子姓沈名添,是江东巡抚沈甫的长子。沈甫在袁氏死后又续了弦,生二子一女。表公子与这些同父异母的弟妹貌合神离,加上幼年经常被老王妃接来养在王府,便与他们包括生身父亲都更生疏了。

紫雁强调,世上最心疼表公子的亲人便是老王妃,表公子也真心把王妃当母亲对待,将晋王看作手足兄弟。表公子的性格从小就很温柔,悲天悯人,没有因为家庭破碎而心理残缺。

我觉得表公子挺可怜的,就像在现代社会,父母离婚重组家庭,对于原先的孩子来说,两边都不是自己的家。如果多个同父同母的手足,还算有了心无隔阂的亲人,可偏偏没有,孤零零一个。若说他心里真的一点儿不受影响,我肯定是不相信的。

比起晋王,表公子更值得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一定是特别的缘分,他救了我,我得回报他。

书房内静悄悄,只有表公子端坐案前提笔写字的沙沙声响。窗牖半开半合,淅淅沥沥地洒进外面天空放晴的阳光。因为晋王造成的心理创伤,我跪坐案侧一时不敢靠近,只是侧着脸打量。公子真的长得很好看啊,温柔带笑,如沐春风。

表公子感受到注视,目光从书中抬起与我相撞,我没避开,冲他一笑。表公子看见我笑,他也笑了,嘴角轻轻上扬,眸里露出更加温柔的意味。

反而是我先不好意思起来,低头小小声地问:「公子答应过,如果我想见你,就可以过来找你!你不会觉得我烦吧?」

表公子立马摇头,又慌又乱地解释:「不不,其实……其实你来找我,我也挺高兴的。」

我放下心来,嘴角像含着蜜糖,上勾的弧度越扩越大。眼前的人才是救我于水火的恩人,是我永生钟情的归宿。

我告诉他:「公子,谢谢你出现救了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已不是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我对你的感情超越了普普通通的喜欢,是一种伟大到无法抑制的感谢。我想,我心里深爱的那个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表公子愣了一下,似乎很快察觉他若什么都不做会伤害到我,再度言语无措:「秋沉,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你……」稍一停顿,下定决心,「你过来。」

我起身近前,他主动牵了我的手。肌肤相触的刹那,我的脸「刷」地红了,表公子第一次给我回应了,真心实意的回应。

他轻轻握我的手没有松开,我再度跪坐下来。「我……」被冲昏头脑的我开口解释,一遍又一遍,「我以前是将晋王殿下认作了你!」

「我知道。」表公子笑,「我现在知道了。」他的另一只手放下书册,点了一下我的鼻尖,「我救你是举手之劳,本不愿让你回报我什么。」

我喜悦到抑制不住地颤抖,并在战栗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子,你能不能留下我,以后我就跟着你好了。」

表公子问:「你能做什么?」

我急忙献宝:「我能做的事可多了,扫地、擦砖、跑腿……还有,我在书房给晋王磨过墨,所有丫鬟会做的事我都会做!」

表公子特意提道:「你识字吗?」

我头点得飞快:「会啊,我识字。我上过很多很多年的学,虽然你们的字有点难认,但只要稍微下些功夫,就能熟练掌握。」

表公子不信:「识字倒罢了,你怎么会上过很多年的学?」

「我天资聪颖,自学成才。你别不信啊,我还会写词呢!」为了证明自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很有收留使唤的价值,我提起搁在玉架的毛笔,铺平一张白纸,默写高考语文必背诗句,李清照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机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表公子负手细看,惊叹:「这……这真是你写的?」

我毫无愧疚之情:「对啊,我斟词酌句,修改无数遍,才敢示人。」

表公子的态度有了更大改观,他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脸,称赞:「可惜你的出身,如此才情,不说冠绝古今,名扬天下也是可的。」

我顺着杆子往上爬:「既然公子觉得我很厉害,不如早日留下我吧。」

表公子话锋一转:「但你的字实在太丑了,歪歪扭扭跟蚯蚓一样。而且你握笔的姿势也是错的,好像根本不会写字,恐怕被别人看见贻笑大方,唉!」

「哈哈哈哈哈……这就是自学的坏处,我不习惯用毛笔写字。」我灵机一动,想到一个绝妙主意,将笔塞回他手里,「不如公子好好教我怎么握笔写字?等我学会,公子脸上也有光啊。」

「好。」表公子答应,果真一笔一画地教导我,「手指这样握,手腕要有力……你别老看着我,专心!」

我哦一声,继续得寸进尺:「公子,要是我很快学会了,你该不该答应我一个愿望,奖励一下我这个好学生!」

表公子对我异常纵容:「你有什么愿望?」

我小脑袋瓜子一转,又有一个好提议:「自从选入王府做丫鬟,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府了,根本不知道外面究竟盛况几何。我想让你在元宵节的那天晚上带我出去看花灯,你同意吗?」

表公子只是沉吟,我害怕他拒绝,语气不由变得吞吐:「是不是让公子为难了?」

表公子实在太心软了,无奈叹气:「好吧。」

我激动到得意忘形:「真的吗?公子,你对我太好了!」我像囚徒般被关在王府一整年,没有半点人身自由,实在太想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风景。

表公子瞧着我似笑非笑,我内心咚咚擂如鼓,再三确认:「公子,说好的我们要一起出去看花灯的,你别忘记了!」

他郑重其事地出声:「嗯。」

正月十五,元宵。

过年的余韵犹存,王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到了中午,除却一些身负要职的管事和侍卫继续坚守岗位,余下众多小厮和丫鬟又得了小半天假。

我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忙活了一下午,光是研究新的发髻就花费好几个时辰。平时我只会梳简单的双环髻,现在不行了,得有些心意有些转变,别出心裁梳了倭堕髻。我也没有多少珠钗首饰,一根顶刻五瓣杏的银簪磨损得发黑。我嫌它难看,去园子摘几朵未败的绿梅点缀髻旁。

梳完发髻,画好妆容,接下去该发愁穿什么。

「绿莺,你说我穿这件袄子好看,还是那件袄子好看?」

「你穿哪件都不好看。」

「绿莺,你有一条水纹绣边绿白间色的襦裙,就是你穿得特别好看的那件,能不能借我穿一个晚上,和这件竹青袄子颜色搭,感觉特别好。」

「哼,说得轻巧!那条裙子上的水纹我绣了整整一个月,拿出王府倒卖至少能卖十两。」绿莺瞥了我几眼,停下手里的绣活,问道,「你要去哪儿?打扮成这样!」

「呐,我告诉你实话,你能不能把裙子借我穿?」

「行,我倒要听听。」

我郑重声明:「表公子要带我去街上看花灯。」

绿莺极度嫌弃,甚至厌恶到白了我一眼:「你不是说你喜欢殿下吗?才几天啊,又换人了?」

我如实解释:「从前是我搞错了,救我的是表公子,不是晋王。我喜欢的人一直一直是我的恩人!」

绿莺思考完我的话,不欲多问,便又低头专心刺绣:「借你了,只要你别跟我抢殿下,一切好说。」

夜幕逐渐降临,我万事俱备,意气风发。内院的家宴不知进行得如何,我等得心焦,等不下去了,刚要提前出门,绿莺唤住我:「你准备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啊?」

我不解:「怎么了?」

「我们是殿下的丫鬟,没有主子的允许,能随意出府吗?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你也真是的。」绿莺取自己的幕篱给我戴上,层层纱幔拂下,将我的脸盖得严丝无缝。

绿莺笑着叮嘱:「如此便好了,你去吧。别担心,这儿我帮你兜着,今夜不回来也没关系。」

我尴尬地保证:「我会回来的。」

绿莺催促:「别回来,别回来,赶紧嫁出去!」

我清清嗓子,掩饰自己极度灼烫而又紧张的心绪,往「宜园」而去。园门口守着两个护卫,他们没有阻拦我。

我先入暖阁坐下,感觉这处四四方方的院落没个人声,实在冷清。不知道表公子在沈府的居所是不是同样如此?等他以后娶妻生子,大概会改善很多吧?也不知道表公子将来会娶哪个大家闺秀?

长叹一口气:想这么多干什么,反正我够不上做他的妻子。

正在暗自伤怀,房门推开了。表公子言笑晏晏地唤我:「秋沉。」

我吃惊地望向门外,天色还未完全擦黑,竟然这么早散宴了?

表公子看出我的疑惑,解释:「你到了以后,常义过来通知我。我怕你等我等得太久,提前离开了。」

可老王妃、晋王也在宴上,这样没关系吗?

表公子上前主动牵起我的手,掌心如此温暖。顿时,什么出身卑贱啊,什么只能做妾啊统统抛却脑后,我马上回握住他,一点儿也不想松开。

我们相携出了王府,门前有一辆马车。常忠、常义坐在车辕上,跳了下来,恭敬行礼:「公子。」

表公子点头,先扶我登上马车,然后弯腰入内,坐在我身侧。马车骨碌碌地往前驶,过了小半个时辰又停下。

常忠在外说道:「公子,人太多,前面的路过不去。」

我提议:「那就下来走吧,我只想随意逛逛。」

我们下了马车,眼前的景象果然人山人海,繁华热闹。两边街市高高挂起彩灯,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看着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除了无数来往穿梭的游人,还有吹糖人的、杂耍卖艺的、摆货铺的……等等等等。

我这个也稀奇,那个也罕见,东瞧西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表公子安静地立在旁边,我快乐地无与伦比,欢呼一声,告诉他:「公子,我太开心了!外面太好玩了!」

表公子在努力憋笑,我害怕他以为我是个土包子把我看扁了,才稍微收敛一点。上前挽住他的袖子道:「公子,我们去那边瞧瞧。」

表公子任由我拉着走,常忠留在原地看马车,常义跟在我们身后。我觉得不满,怎么还有电灯泡跟着!

我想到发间那根磨损得已经发黑的银簪,在和表公子围在街边看杂耍的时候,偷偷取下扔到地上。杂耍表演完毕,人群解散,我们继续往前走。

表公子笑着提议:「朱雀大街就在前面,那儿摆着一长龙的灯谜,我们去看看。」

我摘下幕篱,一模发髻,假装惊慌失措:「公子,我头上的簪子掉了。一根银簪,顶上雕刻五瓣杏花,虽然不值什么钱,却是我娘留给我的!」

表公子跟着烦忧:「那怎么办,我们回去找找。」

我委屈巴巴:「可我还想去猜灯谜,如果常义哥哥能帮我找找看就好了。」

表公子恍然大悟,吩咐:「常义,你去帮秋沉姑娘找簪子,如果找到了就回常忠那儿,等我们回来。如果找不到……」

我爽快地接话:「找不到就算了,不要了。」

常义听令:「是。」

我松一口气,更是开心得不得了,终于把这个电灯泡支走了。

表公子想要安慰我,给我买了一支新簪子,也是银质的,刻着双蝶,垂下细细流苏。他亲手将簪子插入发髻,我羞怯地问:「好看吗?」

表公子微笑点头。

我踮起脚尖亲他一下,表公子愣住:「这是在街上?」

「街上怎么了,谁有意见吗?」

掌柜一副「惹不起惹不起」的表情,连忙摆手:「没有意见,没有意见。公子与夫人如此恩爱,羡煞小人。」

我像泡在蜜罐子里,甜甜地笑了笑。表公子无奈,用指勾一下我的鼻子:「你啊!」

我们付完银子,刚刚迈出店铺,有熟悉的声音拨开人流过来:「公子!公子!」

他怎么又来了!好麻烦啊。

常义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跟前,禀报:「公子,我……我刚才遇到晋王的随从,晋王看见我,知道您也在附近,让您过去呢!」

这岂止是麻烦,简直是在索命!

偏偏表公子神色自如,好像还有几分高兴:「哦,表哥他在哪儿?」

常义回道:「在畅春楼。」

遥指过去,刚才看杂耍的地方分明就在那家酒楼楼下。

我心脏狂跳,吓得赶紧戴好幕篱。表公子作势要走,我央求:「公子,我就不过去了。」

表公子不解:「怎么了,不过是去打个招呼。」

没等我以合情合理的借口拒绝,晋王的一个跟班已经发现我们,走过来行礼:「沈公子,请。」

现在编理由不去更会惹人生疑,没有办法,我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表公子身后上了酒楼。

雅间的两扇雕花门被领路的侍从推开,阁内除晋王之外,还有几个陌生人,乐姬坐在中央蒙面细拨琵琶,好生热闹。

表公子先向晋王行礼,后惊讶地看着席间的一位贵妇:「潇妹。」

那贵妇起身还礼:「大哥。」

「哈哈哈哈哈哈……」与贵妇同座的中年男子对着晋王吹捧,「缘分啊缘分,想不到下官第一次宴请王爷,就碰巧撞见了大舅子。」

我不禁云里雾里,这都是谁和谁啊?

好在表公子记得向我引见:「沈潇是我的妹妹,这位是京兆尹王徐习王大人。」

王徐习一番摆手,大度道:「什么大人不大人,我娶了你的妹妹,便是你的妹夫,咱们是一家人。」

表公子也客气回应:「话虽如此,但我尚是白身,一无爵位二无官衔,万不可失了礼数。」

想不到表公子还有一个年纪大得能做爹的妹夫,紫雁可从没跟我提起过。幕篱垂下的白纱重重遮掩,我选择闭口不言,按照尊卑次序,对着各方福身施礼,生怕一出声就露馅了。

晋王平静地沉默着。

王徐习见到我,如同找到话题的突破口,立马打趣:「哈哈,大舅子原来有佳人相伴,艳福不浅啊。」

沈潇捂嘴而笑:「我瞧大哥脸上好像还留着人家姑娘的口脂呢。」

表公子大为窘迫,一时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我恨不得以头抢地,怎么这么不留情面?看见了能不能憋在心里!开别人觉得不好笑的玩笑很好笑吗?

晋王一点儿也没笑,眼底蒙上一层阴霾,开口解围:「表弟,入座吧。」

王徐习夫妇见晋王不笑,也不敢笑了,开始东拉西扯迂回战术,严肃地转到正题。我坐在表公子身旁听得无趣极了,总之说到最后,王徐习强调一句:「王爷之前数次推脱下官,下官本不敢再打扰。望王爷看在你我是姻亲的份上,千万替下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原来是在求人办事!但没有表公子这层,你能和晋王攀上什么关系?背地里利用表公子,明面上还笑话他,生气!

晋王始终态度暧昧,对于京兆尹费尽心机托关系、走后门的请求既没答应也没拒绝。琵琶女弹了一首接一首的曲子,晋王以指扶额,一副昏倦之态,三言两语打发道:「王大人,元宵佳节谈论国事,岂非辜负了良辰美景?」

王徐习吃一记憋,却从善如流,谄媚迎合:「是是是,王爷所言极是,是下官糊涂了。下官还找来异域的稀世美女为王爷献舞。」

双掌一击,三个眼深鼻高、肤白发卷的舞姬香风一般转着圈儿旋进屋中。琵琶女手指一顿,很快调换曲目,弹出的音乐欢快而又俏皮。舞姬们卖弄着自己的腰肢、臀胯,做出的全是极具挑逗意味的动作。

我隔着幕篱都看得眼花缭乱,虽然这些小姐姐长得美艳性感,舞跳得也不错,但还是觉得跟表公子两个人去猜灯谜好玩。

其中一个领舞的舞姬仿佛明白宴会的主角是谁,跳着跳着,就跳到晋王的身边,左右萦绕,投怀送抱。晋王任由她坐在自己的身上,接过玉手送来的美酒,一饮而尽。

王徐习见状,开心极了,鱼眼纹笑得一根一根地铺开;我却觉得这样的晋王好奇怪,与印象中的高冷形象大相径庭。什么君子之风洁身自好,现在出了王府,竟然暴露本性?

其余两个舞姬跟着加入,一个投入哈哈大笑的王徐习怀里,座旁的沈潇只是面色尴尬地退开;好窝囊的正妻!我心中不忿,不知从哪儿来的胆气,见另一个要过来招惹表公子,立马「咚」地起身,走到对方面前,踢了她一脚。

那舞姬「哎哟」一声,大概是被我踢痛了,美目透出亮晶晶的泪水。与此同时,乐声戛然而止。我挑衅地向她发出无声警告,然后若无其事地返回表公子身旁坐下。

众人良久说不出话,高涨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表公子连忙为我开脱:「让诸位见笑了,她……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王徐习不以为意,反而大笑:「哈哈哈,大舅子究竟约了哪位大人府上的闺秀,好大的醋劲儿!」

我又不是千金大小姐,不过是个小丫鬟而已。但想想也是,刚才顺应本心的举动这么猖狂,若说是个丫鬟做出来的,我也不信!就让晋王跟着误会好了,我更加安心。

晋王阴沉着脸,一把松开怀里看戏的舞姬,起身欲走。

王徐习不知哪里出了错,想要叫住他:「王爷。」

晋王脚步一顿,不理王徐习,反问表公子:「表弟,天色已晚,与我一同回府吗?」

表公子转身询问我的意思,我戴着幕篱,摇了摇头。

表公子领会,笑着推辞:「表哥先回去吧。」

晋王的目光冷冷地瞥我一眼:「表弟是想先行送这位小姐回府?」小姐二字他说得简直有点咬牙切齿。

表公子知道已经被人误会,可丫鬟目无尊卑、嚣张善妒不算什么好事,犹豫着不知应该如何作答。我便替他回话,戴着幕篱,点了点头。

晋王继续冷笑:「小姐家在何处,本王也可安排人手护送你回去。」

我戴着幕篱,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必要。

晋王忍不住问:「表弟有佳人相伴,只是这佳人怎么不敢说话,难道是个哑巴吗?」

我戴着幕篱,点了点头,表示你猜对了。内心疯狂催眠自己:我是个哑巴,我是个哑巴……

表公子讪讪一笑,神情尴尬。晋王见状,不再追问,甩袖离去。

等晋王走后,我和表公子也向心情不佳的王徐习夫妇告辞离开。出了酒楼,表公子问我:「还想去看花灯吗?」

我终于可以说话了:「当然要去!公子,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一定要玩得尽兴!」

元宵节是一年中第一个「望日」(月圆之夜),素被看重。元宵期间,游玩的人们突破贵贱、男女、老幼的界限,一同狂欢。

朱雀大街挂满花灯,耀眼夺目。我和表公子相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一半,因为拥挤过度,他替我取下幕篱,拿在手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如此良辰美景,真是太适合一对心照不宣,互生情愫的男女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时此刻,我或已不是下贱的奴婢,而是一个有资格爱慕于他的女子。

我终于找对了人,爱对了人。我不知道表公子过去的情史,紫雁那里打听不到这么多。但我知道,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绝不可错过他。

「公子,看,是兔儿灯。」我拉着表公子到街边的货摊,「小兔子好可爱啊,是不是?」

卖货郎一举手,兔儿灯在他手底打转,用墨点得红通通的双眼,白白的耳朵,融着一层黄色暖晕的身体,三瓣嘴,棉花尾。他主动招揽生意:「姑娘喜欢吗?喜欢的话,可以买只回去玩儿。」

表公子笑问:「你喜欢吗?」

「我挺喜欢的。」

表公子二话不说,从腰包掏出银子。我观察到这点便已足够,他果真对我也是有心的,只要我说一句喜欢,他就愿意买给我。

「好嘞,您拿好了。」货郎将兔儿灯递给我,「可爱的花灯,配上漂亮的姑娘,相得益彰。」

我飘飘然不知所以:「你的嘴真甜,我难道真的很漂亮吗,你该不会在骗我吧?」

货郎回道:「我不爱说谎,不信,你也可以问问身旁的公子。」

表公子闻言,举袖捂脸,一声咳嗽,好似在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不好意思地催促:「我们走吧。」

我一手举着兔儿灯,一手挽着表公子,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公子,你看!这只金鱼灯好大呀……还有莲花……那儿,那儿,哇,好长的龙灯!公子,真的太好看了,谢谢你带我出来,太好玩了。」

表公子只是微笑,话不多。我害怕自己过于主动,过犹不及,小声问他:「公子,公子,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嫌我吵啊?」

表公子愣了一下,摇头:「没有。」

我又开心起来:「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公子,我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惹你厌烦,你一定要告诉我呀。」

表公子皱了皱眉,我仰望他的面容,目光无法掩饰地坦露一种焦虑一种热望。我爱他,可这份爱并非建立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我需要他的怜悯,我需要他的拯救。他离开得了我,我离开不了他。

一个路人推搡过来,我因为胡思乱想,手中的兔儿灯没拿稳,被撞落在地。「呼」一下,火苗烧了起来,将整只兔身焚烧殆尽,甚至燃着他的袍角。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蹲下身子,吓得直接用手去拍他的衣服。表公子一把拎起我,说道:「秋沉,别。」

我低头见火已经自行熄灭,这才安下心来,赶紧道歉:「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啊……我不是故意的……」

表公子叹一口气:「我不生气,我不会生气的。秋沉,你待我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只是……唉,我只是第一次和一个姑娘逛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不禁讶异,很快狂喜起来,第一次和一个姑娘逛街!难道他只是不好意思而已吗?

表公子对我一笑:「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我点头:「哦哦,好。」

表公子主动牵我的手,我任由他拉着走。京城绚烂璀璨的灯光,一步一步地,从身边流逝,在身后远去。

常忠、常义守在原地,我和他一起坐进马车。归去的途中,他问我:「秋沉,你……」顿了顿,还是说出口,「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害怕表哥?」

「啊?」我装傻,答非所问,「因为晋王殿下是我的主子啊。」

「不是。」表公子叹息,「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让表哥知道你与我来往?方才在酒楼,你都不敢说话。」

我被问倒了,真正的原因实在难以启齿。如果我告诉他,不知情的我曾对晋王动过心思,甚至付出行动,他是不是也会厌恶我了?只能继续隐瞒:「我是王府的丫鬟,没有主子的允许,我是不能偷偷溜出府的,所以……」

表公子点点头,没有再问。

我又有些担忧了,可怜兮兮地道:「公子,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我只是一个丫鬟,我配不上你。」

表公子想要安慰我,主动而又坚定地握住我的手:「不会,你不要那么想。」

我道:「如果我是公子的丫鬟就好了,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而且有了公子的保护,我……我也就安全了,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表公子承诺:「你放心,就算你不是我的丫鬟,我也会保护你的。」

闻言,我的心像炸裂一般:「公子,你对我真好。」

「吁~」,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常忠通知:「公子,到了。」

表公子亲手将幕篱盖回我头上戴好,我跟在他身后下车。别后,我目送表公子远去,心情无比愉悦:我溜出王府见识了京城的景物,又促进了与表公子之间的感情,最后做坏事也没被抓住。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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