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磊说完了,再没搭理陶明凯。
路十点多才通,这会儿正是混乱不堪的时候,齐磊的车开一会儿堵一会儿,一点半才把陶明凯送到了度假山庄门口。
陶明凯两个多小时没开口,实在是尴尬,中途饿了也没敢和齐磊搭话,临下车之前,他总算鼓起勇气说:“哥,我走了。”
齐磊嗯了一声,陶明凯打开车门下了车,十分猥琐地移了下去,做贼一样。
他下了车还没走出去几步,齐磊的车就开走了,陶明凯知道这次自己彻底把他哥惹毛了,两眼一闭,心想大势已去。
齐磊回到家里换了套衣服,把自己收拾gān净以后,就赶回了公司。胡明玉见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还以为你得带一身土过来呢。”
胡明玉是公司的基金经理,也是齐磊的本科同学,齐磊与他关系不错。
“等会儿不是见律师拟项目投资协议吗?”齐磊说,“弄完了,去金石吃顿饭。”
“你要请谁啊?”
“不请谁,就你和我,请你去看鱼。”
金石是做日料的,齐磊吃不惯,但是金石的装修很别致,进门的走廊里有几米长的玻璃天井,包间前做成日式的小庭院样式,小湖里养了几条相当漂亮的观赏鱼,胡明玉养不成活物,养什么死什么,又很喜欢花鸟鱼这些东西,上次去了之后,齐磊注意到他似乎很感兴趣。
胡明玉说:“你有事儿找我谈?”
齐磊没接这个话茬,“等我抽根烟,去会议室。”
然而那一晚,两个人没去金石,忙完了已经将近十点,胡明玉第二天晚上才见到了自己惦记的鱼。
他知道齐磊八成是没什么事,就是找个人聊聊天,果不其然,吃了一会儿,齐磊就把陶明凯差点送了命的事儿说了。
胡明玉听完了吃惊不小,放下了嘴边的鱼生,“你弟真够可以的。”
齐磊笑了一下,“他?我爸对他没什么要求,盼着他别闹出人命,别吸毒就行,我怎么总担心怕什么来什么,他那帮狐朋狗友……”
“你知道我前几天看见谁了吗?”胡明玉说:“那个姓李的,去年年底还一起吃过饭的,纹了满胳膊佛像,记得吗。”
齐磊点点头,“怎么了?”
“吸毒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家里准备送去qiáng制戒呢,两年不能出来……”胡明玉说:“你弟可别犯糊涂,千万别碰这个。”
齐磊有点儿心烦,摆了摆手,“别提他了,我本来想着找你出来聊聊天,怎么越说越心烦呢?”
“那可不怪我,怪陶明凯吧!”胡明玉笑道,“我要是有这么个弟弟我也烦。”
齐磊也笑,“不说他了,我这次还认识个小孩儿……也不是小孩儿,二十五了,长得挺显小,看着也就二十,做志愿者的。”
胡明玉是知道他性取向的,和他开玩笑,“看上人家了?”
齐磊说:“他不像。”
“你没试试?”
“我怎么试?像你似的,在大街上看见姑娘就过去问人家要不要和你谈恋爱,你说实话,你真没挨打?”
胡明玉第一次和自己老婆见面还真是齐磊说的这幅情形,对这件事显然不以为耻,且十分自得,认为自己做事有效率,又滔滔不绝地和齐磊chuī了一会儿自己的恋爱史,直到齐磊听烦了,两个人才起身离开。
出了包间,两个人没再谈私事,齐磊接了个电话,走的慢了一点,胡明玉又去看那几条鱼,齐磊与他打了个手势,拐了弯,走到一条僻静的走廊里。
电话只打了四分多钟,齐磊一边低声讲话,一边盯着对面墙上的挂画看,远远地,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齐磊不想被人听到,便结束了这通电话,转过去一看,一个人逆着光走了过来,走的很快。
他楞了一下,竟是方云旗。
对方实在是太慌乱了,根本没看见齐磊,就要急匆匆地往前走,齐磊拦了他一下。
方云旗猛地松了一口气。
“哥,你知道怎么出去吗?”他说:“我有急事儿要赶紧走。”
齐磊看看他,轻轻推了他一把,“走我前面,我挡着你。”
十分钟后,方云旗坐在了齐磊的副驾驶上,车门被关上,外面的喧嚣都被隔绝,齐磊也上了车,“去哪儿?”
方云旗没说话,他想了半天,“我得去买点草莓吃。”
齐磊笑了,“你的急事儿就是买草莓?”
他没问为什么方云旗大晚上的会在金石吃饭——这不像是他能消费得起的地方,也没问他到底在躲谁,而是将车开走了。
“送你回家,还是怎么着?”齐磊叼了根烟,却没点,语气很温和,他还是因为陶明凯的事儿对方云旗有点歉意。
“你随便找个地方停就行,我自己打车回去。”方云旗看着车窗外,“我住的地方可能离你家太远了。”
“住哪儿?”
方云旗说了个大致的位置,齐磊开了导航,在前面的路口左转,掉头往回开。
齐磊这样做纯粹是因为习惯,帮忙就帮到底,半路把别人放下算什么事儿,方云旗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太习惯麻烦人。
“我一个朋友。”方云旗解释,“闹掰了,很久没联系,叫别人找了我去吃饭……太尴尬了,我不知道他在,qiáng忍着坐了会儿,说去上卫生间,就跑了。”
齐磊听了直乐,“像你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方云旗觉得不是好话,回头看看他,眼神有点警惕,像是想问齐磊是不是在变着法儿的损自己。
齐磊回头瞥了一眼,正巧看见了那个眼神,更想笑了。
他放了歌,林忆莲的再见悲哀,方云旗说:“你怎么听这么老的歌儿啊?”
齐磊笑了下,没说话。
到了目的地,一个环境一般的小区,齐磊停了车,方云旗摘了安全带,问他,“你要上去坐坐吗?”
“你是和我客气客气,还是真想让我上去坐坐?”
“客气客气。”方云旗说:“我急着想上去煮面条吃,饿死了,你去了还得给你泡茶。”
齐磊觉得好笑,他明明吃饭之前还觉得很累,想回家冲个澡睡觉,这会儿却不太想回了,他罕见地在别人明确表示拒绝的情况下跟着人家回了家——以自己不需要招待为条件。
方云旗的家不大,四十平,但他收拾的很gān净,东西也不多,chuáng单被罩是那种看起来很舒服的浅灰色,桌板上放着个联想的笔记本,旁边一个小小的鱼缸,里面一只挺好看的鱼慢慢地游。
“你随便坐。”方云旗说:“我去煮面条了。”
“能给我也煮点吗?”齐磊靠在他卧室的门框边,看他脱了外套,露出里面很普通的白色短袖来。
“你也没吃饱吗?”
“我吃不惯日料。”
方云旗在厨房忙活,齐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去他卧室的小沙发上坐下。
沙发有点儿矮,齐磊看见了chuáng角的的小架子下面放着的一本书,他眼神好,看清了书名,是《The feynman lectures on physics》。
“你吃jī蛋吗?”方云旗问他。
“吃。”
“要溏心的吗?”
“要。”
方云旗嘟囔,“事儿还挺多。”
“不是你问我的吗?”齐磊哭笑不得。
面煮好了,很漂亮的两个白瓷碗,碗边一圈淡蓝色的釉,细细的龙须面上打了个白白嫩嫩的蛋,还切了两块火腿,洒了点翠绿的葱花。
“来,吃饭。”方云旗招呼他。
齐磊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太久没人陪了,竟然因为这一碗面有了点儿不想回家的冲动,他咬了一口jī蛋,很香,有点甜,蛋huáng沾了一点在嘴角,方云旗看他一眼,把纸抽推给他。
“你弟不和你住一起吗?”方云旗问他。
“他?我都不知道他住哪儿,谁知道又去哪儿鬼混了。”
方云旗自以为很隐蔽地微微翻了个白眼。
“陶明凯小时候被人绑架过。”齐磊拿筷子微微搅散了面条,“人没受伤,但是可能受刺激了,半年多睡不好觉,经常好几天不讲一个字,大晚上起来哭,要人陪,我爸觉得亏欠他,所以不太管他。”
方云旗了然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一碗面吃完了,齐磊还是不想走,却也不想惹人烦,穿了西装外套,与方云旗告别。
“开车小心点儿。”方云旗说:“再见。”
齐磊的手抓着门把手,却没拧,他回头,单刀直入地说:“留个联系方式吧。”
方云旗看了他一眼,“你手机号多少?”
齐磊说了,方云旗没动。
“你不记一下吗?”
“我记住了。”方云旗说:“我很聪明。”
齐磊哭笑不得,“行吧。”他又在方云旗头上揉了一下,“我走了。”
注:《The Feynman's Lectures on Physics》,即《费曼物理学讲义》,根据物理学家费曼在1961年9月至1963年5月在加利福尼亚工学院讲课录音整理编辑的,被誉为本世纪最经典的物理导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