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就是张翼半阖的眼帘,柳白泽直愣愣看着,一时间气血翻涌。
恍然间,覆着自己的嘴唇动了动,唇上传来一点湿润的感觉。X_io_ng中有什么突然跳了跳,引得四肢百骸中气脉鼓荡,血气丝丝缕缕聚集到X_io_ng口,浑然汇成一股纯净元气,一路向上,不受控制地从自己唇间涌淌出来。柳白泽唔了一声瞪大眼睛,挣扎不得。
张翼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将那股气纳入口中。
过了许久,柳白泽渗出一身汗来,已经有点发虚。张翼这才缓缓离开他嘴唇,短暂的一个调息,重新躺回去,神情自若地仿佛只是喝了杯茶。
柳白泽动了一下,下一瞬已经俯身死死掐住旁边那人的脖子。
跳动的脉搏和温暖的体温从手中传过来。张翼轻咳了一声,脸上的神色纹丝不变,只
是气色好了许多,看来方才已经补足了元气。柳白泽狠狠盯住他,低道:“你做甚么。”
张翼从容抬起胳膊,用指尖撩拨了一下他颈间那个细圈,哑声道:“放手罢。我有事,你一定活不了。”那双眼睛里一片寂静,对脖子上致命的挟制视若无睹,随即又闭上了。
柳白泽想了想,颓然松手躺回了床上。他将一条手臂枕在脑下,偏过头看着躺在身侧的张翼,已经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这人仍是一副凡人的肉身,魂魄中连个内丹也未结成。只是修为颇高,一进门就连用了几个耗力的法术,做了只个拘魂的圈子送给自己套上。大约正是因为如此,损神耗气,这才有了之前发冷发颤的症状。看他如今的能耐,假以些许时日,必能修得还丹,跳脱轮回,炼形住世做个地仙。
只是,这人修的虽是道家正法,却敢做这种取人元气的勾当,不知是个甚么缘由。
过了会,柳白泽翻了个侧身,朝里面挨了挨,压低了声音问道:“张翼……你是道士?”近在咫尺,张翼安然躺着,连眼睛也懒得睁,轻声道:“你说呢。”
残灯一闪而灭,长夜寂寂,就此无话。
到了第二日,正是重阳佳节。
天还未亮,屋后鸡舍的长翎花公鸡先仰着脖子叫起来,不多时,麻雀们也叽叽喳喳地吵呼开,寂静的黎明就在一片嘈杂中慢慢明亮起来。
柳白泽一早就爬起来,到水缸里舀了水洗漱。对着水里的倒影颠来倒去看脖子,将个圈儿转来转去,百般摆弄也不得安生。
张翼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连绵的秋雨居然停了。黑云消散之后,明晃晃的日光照下来,窗外就亮得耀眼。懒洋洋起身穿上衣服,肩上披着件外衫,趿着鞋子走出屋去。
堂屋角里放了个木盆,浸着他昨晚淋了雨水的衣服,细腰仍是个棒杵模样,正悬在半空里,上下蹦跳着敲打衣服,洗得水花四溅。乍一见他,当啷掉到地上,又一动不动了。
张翼懒得看它,迈出门槛去,就着院中的盆里打好的水洗漱。
脚边三四只肥墩墩的母鸡,咯咯地在地上刨抓寻食,时不时一惊一乍地看他。屋后飘出了青色的炊烟来,空气中就漫着淡淡的烟火气。张翼站在院子里,沐着晨光,吐纳踵息。
直到屋里有人叫唤:“吃饭了快来呀”
走到屋内,一张磨得圆润的木头小方桌,上面搁了两碗白糯糯的米粥,一盘焦黄的切饼,还有一小碟腌菜,柳白泽招呼他坐下,又弯腰吱吱啦啦拖凳子。米粥挺软,切饼挺香,腌菜挺脆口。刚坐下吃了片刻,柳白泽已经把饭吞完,收拾好自己的碗筷起了身,“你慢吃着,我待会儿回来拾掇。”说罢去了院后。
不多时,外面一阵敲瓦盆的声音铛铛响起来,“吃饭了快来呀”公鸡母鸡唧唧咯咯地扇着翅子飞扑过去,一片哄抢。屋里,张翼手一紧,筷子嘎嘣折成两截。
时近隅中,院子里的鸡忽然一阵咕咕乱叫,又有个脆生生的女音在叫“柳哥柳哥”莫名一阵疾风,堂屋的门忽然被阖上了半扇,遮了屋里的情形。接着外面就有柳白泽的声音油腔滑调地回话,两人嘻嘻笑笑聊了许久,院子里才重又安静下来。
半扇门又吱呀开了,柳白泽提了一串捆好的蟹子走进门来,咧着一口白森森的牙,眉开眼笑地朝张翼晃了晃,“人家姑娘专门送来的,有口福啦。”
柳白泽所居的这处叫做大桐乡,零零星星几十户人家。南面是片烟波
浩渺的湖泽,就叫做白泽,长着些鱼鳖虾蟹,算得上柳白泽的老家,便被直接拿来做了名字。北面远远一座卧虎山,山势陡峭,草木葱茏,上面修了石阶,建了寺庙,是这方圆数十里中难得的游玩登高之所。
民间讲九为老阳,阳极必变,到了两个老阳碰头的这天,便有登到高处驱邪避祸的风俗。无论达官显贵抑或平头布衣,都爱在重阳节里携家带口地跑到山上来。
近午,两人已到了卧虎山脚下。
若依张翼的意思,本不愿往游人如织的山上跑。只是柳白泽念念叨叨要去,说什么大过节的都要应应景。可是柳白泽一离开,家里就算是断了炊,他张翼再是神通,也要吃喝,只得被生拉硬拽出了门。
山道上石阶蜿蜒,连缀着络绎不绝的游人。有相约登高游赏的文人,三五青衫,一路吟咏,停停走走;也有官宦显祖,带了仆从,抬了烤具丝竹,在山上扎了青布幕障,宴饮行乐;最多的是布衣百姓,鲜有独身的,都牵儿带女,聚了兄弟亲族,提壶携楹,一路说笑着往山上去。
石阶本就狭窄,来往的人多了,免不了要挤挨。张翼站定在山下,隐隐觉得有些烦躁,脚下实在不愿迈出去。再去看柳白泽,却在另一旁,已经走出几步开外,回身笑眯眯朝他招手:“这边,这边。”张翼颇无奈地看他,终于慢慢走过去。
两人沿着山麓往山后走。柳白泽臂上挽了只竹篮,里面填着许多吃食酒水,一走起来就叮叮当当地响。
赶得巧了,遇上几个乡人,有黑瘦的老叟领了小孙儿,与柳白泽打了招呼,见了他身后的张翼,便随口询问了句。柳白泽嘴巴直往耳根咧,拖住了张翼的袖子往前拽,笑道:“这我老家的表兄弟,大老远的还跑来看我……”张翼一怔,转头瞪向他。“看我做什么,叫阿公啊!”说着摇了摇那条被拽住的衣袖。张翼愣愣看着他,突然眯了眯眼睛。
老头儿不甚在意,只道这小表弟长得真俊云云,又说儿子媳妇还在前面等着,牵了垂髫小童慢慢往山前去了。一老一小刚刚走远,柳白泽就捂着脖子蹲□去,哀哀叫道:“不过是个玩笑,你做什么当真……哎哟”
张翼凉凉笑了声,甩开他挂在身上的手,低道:“能玩笑出个大活人,你好大能耐。”说罢径自朝后山去了。
柳白泽给他那圈儿折腾出一身冷汗,蹲在地上缓了几口气儿,也只得苦哈哈扶着膝盖站起来,心道:怎么这就过火了?一面长吁短叹,一面重新提起吃食,快赶了几步追上去。
山后是仿若刀劈斧凿的一面陡崖,较之山前,风景更是奇伟瑰怪,只是山势险峻,无路可上,因而没有人迹。山上树木依旧苍翠,只些许丛红黄点缀其中,算是有了些辞青的意思。
柳白泽拂开齐膝高的乱草,蹚了条隐约可见的小路出来,又引张翼过去。等他挨近了崖底,才抬手指了直入云霄的山顶道:“那处下面两丈余,有片石台,不像山前那般嘈杂,也没什么人去,清静得很。”用眼光丈量了下山崖,“你上的去么?不成我带你一起上就是。”
张翼仰着脸看了会隐在衰草绿树中的那处石台,又回头上下打量柳白泽,“各自上去便是,不误时辰。”
柳白泽点头笑道:“是呀是呀这样甚好,总能快些上去。若是按寻常走法爬到山顶,蒸蟹都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朝张翼眨了眨眼,笑得十足真诚:“那我先上去收拾摆置了。”说罢人影一闪,已跃在半空,身形如电地朝山顶飘去了。
数息间,已到了那处石台。后山陡峻,只莫名在后山腰凸出一块山石,顶平如削。柳白泽来此处消遣的年月久了,就弄了套石桌凳摆在上面。
积年没来,石台四周绿枝横斜,草树掩映。靠着崖壁长了几株枝叶繁茂的茱萸树,红果累累。石缝里有一挂细泉汩汩涌出来,贴着石台,一路浸润到崖底去。
柳白泽朝下看了一眼,半山腰并不见张翼的影子,大约是还没爬上几步。如此想着,只觉得莫名得意,立刻龇出一口雪亮的白牙笑起来。
乐呵呵拨开眼前的婆娑绿条,刚往里踩了一步,那口白牙立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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