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这一年的五月,没有往年热得那么流光似火。
人间的情爱其实鲜少轰轰烈烈,世俗常人,经历大多普通平凡,犹如尘埃。短暂的三十余年时光,我遇见了很多人,听了很多故事,目睹过眼泪和心碎,共享过欢愉和秘密……然而时间如此静默,不论曾经历过什么,我们都在平和无声地老去,那些被掩埋至深处的故事,即便再平凡无常,即便我们都已白发苍苍,也不代表会被轻易遗忘或原谅。
正因如此,我觉着,那些在爱情的俗世烟火里知足活着的人,是真的勇士,不停挣扎冒险的人,才是胆怯懦弱。聚散离合,有太多故事是被我们坚硬隐忍地吞下,被沉默地接纳—是啊,这有什么好意外?大多数人,终究是曾被情所困。爱情,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们都离不开。痛哭流涕有,悲伤困惑有,轻生遁世有……但更多的是最普通平凡的人,深陷其中不知该往何处踏下,是攀在悬崖峭壁上手脚流血的人,下无退路,上却茫茫。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该经历过,爱男人,爱女人,爱不知性别的人或生物,不论遭遇过如何的爱情故事,天下所有的失恋或相爱,世间的血肉之躯面对情感带来的痛苦欢愉,都该平起平坐。
爱情,到底能给我们的人生带来多久的光亮?人是欲望如此深重的生物,对食物、肉体、财富、名望、权利、健康、欢愉……的渴求,让我们扎扎实实地活着,爱情在其中,又扮演何种角色?它重要吗?如果没有它,我们还能生存吗?它和水还有食物的区别在哪里?在我们遭受重创时—至亲离世、重大灾难、孤独无依甚至生命即将竭尽时,爱情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会有安慰吗?会代替我们承担痛苦吗?会让我们重新健康起死回生吗?会让我们不再孤苦吗?会让我们快乐吗?会吗?
我一度也很困惑。
尽管人间都习惯歌颂温暖,热爱相聚团圆,但人类这种生物,即便看起来是群居动物,本性依然是孑然孤独,只能独自奔跑。爱情,其实并不具备终身疗愈我们的能力,「感同身受」在人间并不存在,人类还未进化到可以交换脑电波得知对方心意的程度。离开怀抱,关上门,我们依然必须独自面对所有。朱彝尊一句「景自韶华,心自孤凉」,大致道破了我对爱情的认识。
尘世纷扰黑白深浅,感人垂泪的人间情爱,说到底还是屈指可数。然而命数如此短暂,不论是谁,你或我,他或她,都脱不开这一身凡夫俗子的肉体。内心里,还是有触着对方指尖的愿望,至少两颗孤孑的灵魂能够再近一些,就算明白再远一些,那个人将不在那里,但有 ta 陪伴的那一小段人生,因 ta 的存在而不会分崩离析,我们曾共存的时空,永远不会改变。
尘世间微暗的火,斑驳的流雨,我们见过;人世间离别欢痛,聚散喜乐,我们领略过。而就算我们已见过那么多风霜雨雪,还是想有人陪伴着,因着心里那小小一爿对人间至暖的眷恋,因着人的本能是往光亮之处奔跑,因着对生命无常的困惑和倔强,因着,那个人的温柔,真是让人舍不得啊。
我们都该对过去的人道声谢谢,毕竟不是一无所有的走过。
我在初冬起笔,在夏天尚未结束前完成了这部 16 万字的小说。每天夜幕降临,把孩子哄睡着,便贴紧她小小温软的身体敲打键盘,她睡得浅,时常醒来,我空出一只手,轻拍她直到呼吸悠长,鼾声渐起,再继续写下去。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那些黑夜,空气湿润,周遭阒寂,我和小说里每个人物奇异地链接,我书写的时候他们的声音就在耳边,我曾遇见过的每张面孔,都化身成漩涡里的符号,顺着电脑屏幕上的光标,成文,成段,成章。我用文字和想象,搭建情感的砖块,一片片,一块块,那是我有生之年,所遇之人的喜怒哀愁浇灌而成的,主角不分你我。
写小说是艰难痛苦的过程,抽刃于自己,剖开过往是残酷的;写小说也是一种幸福,能用文字表达的喜怒哀愁,因着另一种记录而尤为珍贵。局中人,局外人,纷纷扰扰,都是经历。
感谢在这个过程中一直鼓励我的六月、斯黛拉高小姐;感谢封面背影的提供者,四位美丽的姑娘:丁娜、孙晓宁、李肖迪还有侯娜;感谢一直默默在我身后给予支持的家人们;感谢所有不吝美言,为我写推荐的朋友们;最后,感谢我的编辑飞机,你是我的伯乐亦是我的良师益友,谢谢你在人群中一眼看见我。
阮唐
于 2019.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