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宵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还单手开车跟顾釉的助理打着电话。助理说她正忙着剪片子,暂时不接电话,让他做好今年拿金香奖的准备。紧接着巨大的撞击声响彻夜空,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一个字,就在猛烈袭来的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出车祸了。
原以宵在死之前唯一能想到的就这四个字,事情来得太快太急,没给他半分思考的时间。
然后,他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若以电影的要求来评判,这大概是粗制滥造的三级片,还是无声的。他曾经听人说过,人死了之后,会看到自己这一生的回放,但是却没人告诉他,还能看见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
他在梦里看见一个婴儿出生、长大,看到围绕着他的还有变迁的世事。世界的发展日新月异,原以宵看到最后少年跟踏上了演艺圈的路,然后在某天,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的时候,被后面的车追尾了。
没想到还会有人死法跟他这么雷同。原以宵自嘲地想着,梦中的画面已然回归于黑暗,再接着耳畔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医生说伤到头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呢……”
这声音陌生得很,但却很真实。就这瞬间,五感突然回来了,原以宵试着抬了抬眼皮,光线霎时顺着缝涌入眼睛里,一阵刺痛。
“是啊,至少最近的工作肯定是没办法了,”那人好像在跟谁打电话,“醒了我再跟公司汇报,嗯嗯,给您添麻烦了,对不住,对不住……”
他努力适应着光线,试图再睁开点眼睛。
等等,他不是死了吗?!
好半晌后,他终于彻底睁开眼,并且一眼就看见了床沿坐着看手机的男人。这人他认识……哦不,应该说他知道,是梦里那个少年的助理,叫徐江。
徐江十分敏锐,在他睁眼的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谢天谢地!您可算醒了!我真的担心死了!”
“我……”
他刚开口想说点什么,冒出来的声音却陌生得很。这不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要更加低沉些。
原以宵清清嗓子,转动眼珠看了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好像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于是说:“……有镜子吗?”
徐江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来递过去。
这不是他的个人习惯,这是黛凡的。黛凡长得好看,就算是在娱乐圈也是少见的级别,随身准备镜子,随时查看自己的形象,是黛凡的习惯。
于是刚在病床上睁眼的人问他要镜子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了。他按捺着满腹的抱怨
,最后只说了句:“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您可千万别乱动!”然后就离开了。
原以宵其实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只是觉得这样离奇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该是小说里的剧情——镜子里的人约莫十八九岁,皮肤白得反光不说,最令人惊叹的是那双绿色的眼睛。
在原以宵的印象里,只有外国人才会是这样的眼睛。同样的,镜子里的人五官轮廓深邃,鼻梁骨微微突出,确实不像传统的中国人。这倒像是个混血,且十分有辨识度。
这张脸,就是他在梦中看到的少年的脸。
他好像……在别人身上重生了。
原以宵觉得这事儿除了匪夷所思,还有点强差人意。这张脸好看不假,但做演员的,最怕就是这样太具有特色的长相。这会让观众形成固有思维,而很难带入角色去欣赏。
如果是重生是给他一次圆梦的机会,可这具身体,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但无论怎么说,他都对这具身体感恩戴德。
他眨眨眼,镜子里的脸跟着眨眨眼,说不出的微妙。
人这辈子要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很难——但原以宵找到了,那就是演戏。所以对于他来说,在想明白这件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圆满。虽然父母早逝,可他却拥有一个同样喜欢电影艺术的发小顾釉,二人相互扶持着,进入电影圈,再慢慢打拼,到他三十岁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一线影星。
最开始原以宵只是奔着“别把自己饿死”的想法,在号称遍地机遇的江北市送盒饭,机缘巧合地给当时的影星出演替身。这么回忆起来,原以宵还挺感谢那家餐馆,如果不是它,说不定自己这辈子也没可能接触到电影行业。
原以宵天生干什么都懒洋洋的,只有嘴甜,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技能,他总是能很快获得别人的好感,在圈内名声特好。但他对演戏,却抱着非同一般的热情和执着。在这种境遇下,他一路Mo爬滚打,不问酬劳的潜心修炼,得到过好几个前辈的指点,终于成为了当代红极一时的电影男星。
十七八岁时他跟顾釉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在沿江风光带说着以后要拍一部如何如何的电影,当时没人觉得会实现,不过是年轻人在深夜发出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谁也没料到后来真的实现,那部凝结了原以宵和顾釉两人心血的电影,就是《狂热》。
同样没人料想到的是,《狂热》的剪辑还在收尾中,他还没等到跟顾釉一起看成品,他就先撒手人寰了。
然后在二十年后的某一天,在另一具身体里苏醒过来,成了另一个人。
他叫黛凡,二十岁,是个X_io_ng怀明星梦的纨绔子弟——纨绔子弟是保密的。
黛凡短暂的前二十年,就不像原以宵那么励志了。他出身在富贵人家,Xi_ng格却天生顽劣,典型的不学无术,与自家精英亲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既不会演戏也不会唱歌,唯一会的技能只有练了十余年的小提琴。这样的黛凡却怀揣着明星美梦,自己塞钱参加了个选秀比赛,塞了钱还只拿到前十的名次,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因为长相太出众,倒是有些粉丝,但黑粉是粉丝的十倍不止。
他才签约晏娱传媒三个月,就出了这场车祸。
医生进来之后对着他一
顿倒腾,又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后,对徐江说:“没什么事儿了,留院观察几天没问题就能出院了。……以后开车注意点啊。”
“哎,好的好的,一定,谢谢医生。”徐江点头哈腰地说着,等到医生走后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凡哥,您……以后还是不要自己开车了吧,有我呢,以后要出门就让我给您开吧。”
原以宵——现在应该说是黛凡——黛凡精神不错地半躺着,眼里含着笑看他。徐江被这目光盯得总觉得有鬼,可又抓不出什么错来。
他一共就跟过两个艺人,第一个是公司分配,后来出了岔子解约了;第二个就是黛凡,这次不是公司分配,是他自己选的。
说是选,事后他才知道大家都目光如炬,不想跟黛凡,也只有他傻乎乎的自荐。
因为黛凡长得好看。
可谁能想到好看的皮囊下是一颗弱智的心?红也不怎么红,歪门邪道那点手段却Mo得透透的,给上面塞钱、找人买水军一套套玩得风生水起,还脾气暴躁。
他都已经做好了黛凡发火的准备,谁知道床上的人幽幽看了他好一阵,说:“……我饿了。”
“行,您想吃什么?”徐江满脸担忧地叮嘱,“我出去买,您千万别乱跑……公司那边我已经请过假了,您先休息一阵,身体养好了再说吧。”
“什么都行,能快点么,我特别饿。”黛凡说着,勾着嘴角笑眯眯地朝他眨了眨眼。
徐江差点给看傻了,这长相配上这表情,还有病中孱弱的气质,杀伤力太大。他本来还有一肚子埋怨,想趁着这机会说出来,可看着黛凡的脸,脾气瞬间烟消云散,只感觉让他多饿一分钟都是罪过。
“我马上就去!”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徐江赶紧出去了。
理清楚事情的大概,黛凡坐在床上对智能手机燃起了莫大的兴致。操作倒是很简单,也多亏了梦里看到的生平,用起来完全没障碍。他赶紧搜索了“狂热”,却没看到一条结果,又搜索了“顾釉”,她的作品列表洋洋洒洒十几部,却没有一部叫做狂热。
所以那部电影也因为自己的离世而搁浅了么。
但万幸的是,他看到的顾釉近照,虽然年岁见长,却依然意气风发,且还真如以前做过的白日梦那样,成为了有名的导演。
他又搜索起自己的名字来,当年的报道很多,众说纷纭,有人说纯属意外,也有人无端揣测是有人嫉妒原以宵的才华,才除之而后快。
黛凡看着媒体对自己生平的阐述,越看越觉得好笑。那些话半真半假,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但关于“原以宵”,却有一条就在最近的新闻。
“原以宵传记《落日》,于十二月十二日上映。导演:顾釉;主演:池应先,綦雅宁……”
他越看嘴角扬得越厉害,最后在独自在病房里跟傻子似的笑起来——顾釉居然还给他拍传记?那他一定要赶紧出院去看看。
徐江很快拎着吃的回来,黛凡是真饿了,不管合不合胃口,先吃了再说。徐江瞧着他吃饭的模样,总觉得哪里变了,可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慢点吃,慢点吃,吃太快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病房里的电视,恰巧在播娱乐新闻。
“我很荣幸我能参演这部电影,了解我的粉丝可能知道,原以宵前辈一直是我的偶像,我是看着他的电影长大的……”电视里正在播谁的采访,男人西装革履,跟女主持人如是说。
黛凡差点一口饭菜喷出来,他死的时候才三十来岁,还从没听过这种“看着您戏长大”的发言。他硬生生咽了下去,问道:“这是谁?”
“……我还是去找医生再给您仔细检查检查,”徐江眉头紧皱,满脸担忧,“这是池应先啊?”
“他就是池应先啊……”黛凡若有所思的说着,下半句藏在心里——不愧是“他”的粉丝,长得挺不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