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容煜进屋之后问了一句。
內侍搬来椅子,容煜却并未坐下。
太医张翎道:“回陛下,小殿下染了风寒,加上素体阳虚,所以发病愈发凶了。”
张翎是太医院的管事,容煜向来信任他。
“朕去看一眼。”什么事还是亲自见了,要安心一些。
层层帷幔挡着风,也将人挡在了外头。容煜撩开一层又一层帘子,终于看见了榻上的人。
小孩儿被厚厚的被子埋着,脸蛋红的厉害,身上烫的很。
张翎站在一旁,道:“小殿下堵着门,臣等光是进来就废了些时间。耽搁了病情,风寒入里化热,有些麻烦。恕微臣多嘴,鸿鸣馆竹林掩映,阳气不足,小殿下身子孱弱,不适合在此等墙皮儿薄的地方。”
说来也是江逸白自个儿瞒着才耽误了,张翎却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你的意思是……”容煜看着榻上的人,思量片刻后唤了一声阿四。
阿四很快到了眼前。
容煜看着榻上的人,吩咐道:“备马车,暖和一些的,给这位病弱的小殿下挪个地儿。”
“这……”
急匆匆地挪地方,各个宫里都还不曾收拾,还得费些功夫。
这还是头一遭,阿四只知道自己的小皇帝对宫墙里头的人好,没成想对他国的质子亦是如此。
实在是……圣心普照有些过头了。
“奴才即刻就去。”阿四道了一句,转身跑出了屋子。
不消片刻,燃着炭火盆的马车停在了鸿鸣馆。
宫人们正打算把江逸白抬起来,容煜摆了摆手,脱下大氅将人裹住,直接揽进了怀里。
小孩儿看着瘦,抱起来就更瘦,全身上下只剩下骨头一般。
容煜抱着人上了马车,阿四在底下问了一句去哪儿,马车里的人道了“宣华殿”三个字。
“摆驾,宣华殿——”阿四拖着长音高声喊了一句,马车晃晃悠悠往宣华殿去。
怀里的人被刚才马车外那一声吓到似的,惊了一惊。
容煜轻轻拍着江逸白的肩膀,小孩儿的呼吸才又稳下来。
一众太医宫人,浩浩荡荡跟着马车往宣华殿去。这么大架势,在大燕皇城里还是头一遭。
宫人们得了消息,忙将偏殿收拾出一间屋来。
马车停在宣华殿外。
容煜进偏殿后,把人放在了榻上,待安置好了,才让张翎等人进来。
一群人诊治了好半天,才定下个方子。
容煜记得幼时自己生病,父皇母后总是会在身边陪着他。胃口不好,母后还会亲自为他做甜汤,若是不肯吃药,就一口汤一口药地喂下去。
这孩子是什么都没有的,孤单单一个来到燕国做质子,人生地不熟,整日里担惊受怕,想来没有安枕而眠的时候。
榻上的人没了意识,迷迷蒙蒙地睡了好些时候。
熬好的药灌不进去,一众宫人束手无策。
容煜看了桌上的药碗一眼,叫阿四扶起江逸白的头,亲自撬开小孩儿的唇齿,把药硬生生灌了下去。
宫人们舍不得动这着看
起来一捏就碎的人,容煜却是舍得。
当年在军营,多少人离死只差一迈腿的功夫,都是这么硬拉回来的。
几服药灌下去,人才出了一身汗。
用张翎太医的话说,人一出汗就是病势要好转的迹象,但江逸白更麻烦一些。
素体阳虚的人,经不起大热大汗,只能一点点的发汗,还要用些养阴生津的药,不能因为发汗伤了元气。
几经折腾,宫人们好些天都没阖眼。
偏殿人来人往的,容煜自是没有睡好。
晚间批折子,阿四一边研磨,一边提醒道:“陛下,恕奴才多嘴,您原是犯不着这样待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了,如今又接到咱们宣华殿来,不知道底下的人该怎样说嘴。”
容煜笑道:“该怎样说就怎样说,告诉下头的人,仔细做事,提着脑袋做人。有嚼舌根的,关起去赶出宫去。”
他这人对下人一向宽厚,但绝不会允许有人在这宫里头胡言乱语,引导人心。
“这……”
“下去吧。”
阿四行过礼,这才退出了内殿。
方才阿四所说之事,容煜不是没有想过。
此事过不过分,嘴长在旁人身上,也由不得自己说什么。当年初登帝位,太后对他说,身为帝王,不可多情亦不可无情。多年来,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要再三思量,可是今后,有些事他不想再思量了。
那孩子心性高,容煜不想磋磨了他一身的傲气。
【陛下心软了。】
腰间的玉佩亮了一亮。
容煜轻叹了一声:“是啊,朕不想所有人都活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若是在太平年,人人都要提着脑袋做事,他这个君王当的又有什么意思。
这大燕中,有他和朝臣们殚精竭虑就够了。
这还是头一次,系统跟他说告诫之外的话。
容煜把玉佩从腰间解了,放在眼前,问道:“玉卿,你之前说的‘主角’是何意。”
【这……】系统陷入了沉默,这事说开了容易伤感情。
【每个人都是自己短暂生命中的主角,都可以尽自己所能创造出一片天地,陛下可以明白吗?】系统语气少有的激昂。
容煜思量了片刻,道:“朕觉得,你在糊弄朕。”
系统彻底不出声了。
容煜笑了笑,捡起桌上的笔,在折子上画了一个圈。
从第一次在脑海中听见这玉佩的声音起,容煜就觉得这玉佩一定有事瞒着自己。每次说话,只说一半,若是遇到不想回答的,便直接沉默。
“主角……”容煜道了一句,突然想起了民间流传的各种话本子。
出身贫寒的,几经磨难得贵人相助,终于登临高位。出身高贵的,作奸犯科人人得而诛之。
这江逸白,可不就是正在历经磨难么。
难道自己就是助他的贵人?
想的太入神,笔尖的朱砂染透了面前的折子,容煜垂眸看了一眼,是梁洛川递来的折子,便随手扔在了一边。
病逝缠绵了数日,江逸白终于醒了过来。
睁眼是陌生的地方,殿内还熏着草药。
內侍若水正端着药过来,见江逸白睁了眼,喜道:“小殿下醒了,快饮些水吧。”
江逸白被他扶起来,看了一眼内殿,启唇问他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若水将茶水奉到他身边,道:“回殿下的话,是宣华殿,陛下的寝宫。”
“容煜……”
江逸白沉默了许久,片刻后受惊一般打翻了若水手里的茶盏。
“哟,这是怎么了。”
索性茶水是温的,要不然再把人烫着就是他的不是了。
若水将摔在地上的杯子捡起来放在桌上,跪在塌边,低声道:“小殿下有什么不
高兴的地方,给奴才说,切莫跟自己过不去。”
前些日子照顾江逸白,这孩子如何执拗若水是见过的,动不动就绝食。容煜这么宝贝他,若是出了岔子,可是要受罚的。
江逸白定了定神,忽见自己胳膊上的痕迹消了许多,软了些声音对若水道:“可否今日不要把我醒来的事,告诉陛下。”
“这,这是何意?”
江逸白看着他,一双眸子蕴着水汽,十足的可怜。
“求您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看得出若水是个心善的人。
这话让若水也有些为难,他是伺候谁便把谁当主子的,可是又不能欺君。
若水想了想,语重心长道:“小殿下,听奴才一句劝。陛下是个明君,有耐性,也有些善心在,您是个活人,要是再这么油盐不进,对自个儿也是不好的。要知道在这宫里头,只有对陛下服软,讨得陛下的欢心才是出路。”
若水常年跟着阿四做事,对容煜的脾气也是有了解的。
容煜年是少继位,一路走来经历过不少的风霜,少受人庇佑,所以格外疼惜年纪小的孩子。
江逸白能到宣华殿养病,虽然是份殊荣,但是如果再像从前一样,容煜是不会浪费精力在一块石头身上的。
“我……”
江逸白沉默了,若水的话提醒了他。他不过是个西云质子,现在容煜才是大燕的王。
“您可千万躺着别睁眼,要是被总管知道了,是要挨板子的。”
若水心善,还是应了下来。
宫里头最忌讳欺上瞒下,这要是被发现了,得打一顿以儆效尤。
江逸白道了一声谢,水也顾不得喝,又匆匆躺了下去。
有些事他还要赶想喝明白,只希望这病不要好的这样快,能拖一时,是一时。
“阿——嚏——”
长街,穿着锦袍的人打了声喷嚏,抖落一肩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