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萧曜初次意识到在自己和元双之间,原来也是有“男nv之别”。她_fu侍他十余载,是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人之一,可是在她遭受莫大痛苦之时,他一无所知,亦无能为力。
“不去了。我等一等葛大夫吧。”萧曜颓然说。
可他甚至都没和葛大夫打照面,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卧室后,便一言不发地看着徐徐跳动的灯烛出神。脑中虽然千头万绪落不到实处,但反复浮现在眼前的,是早前京中的一封来函——池真生下了个男孩,这近十年来宫中诞生的唯一的孩子迅速被封为信王,几个月后,所有的封赏和庆祝再没了痕迹。
大nei多年来没有生育,无论是nei廷还是外朝,都不是秘密。宫中上下心照不宣的至大秘密,是那些无法出生、或是早早夭折的婴孩。每次看到元双虔诚地为池真祈祷,萧曜都能_gan觉到其中隐秘的恐惧。可她的恐惧不仅成了真,连她自己,也要坠入萧曜不可碰触的恐惧中了。
剧烈晃动的灯花刺痛了萧曜的双眼,也让他看见了程勉就在咫尺之遥:“**你怎么没走?”
灯光下程勉的神色很是平和,语T亦是气定神闲:“我也想等一等葛大夫。”
几个时辰前重逢的欢乐和旖旎已然远如天边云烟,萧曜口中发苦,声音也干涩不堪:“她从来也没提过。”
可要萧曜再去想过去几个月里元双是否举止有异,他什么也想不起来——自他有记忆以来,元双就始终在他的身旁,陪他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发病,熬过M_亲离开的岁月,又跟随他一起来到连州——
萧曜悔恨地重重一捶几案,这巨大的响动引来程勉一个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她能不能嫁人?”
“她不是寻常宫nv,是少年时因为家人
获罪,被没入掖庭的。要为她放籍,得请旨,nei宫中现在是裴氏主事,恐怕不会让我如愿。”萧曜想了片刻,“只要她想,大不了隐姓埋名,总有办法**可她有意中人么?”
葛大夫去而复返后,这次问诊花了不少光景。萧曜一直说要见他,但事到临头,又把程勉推到了前头。对此程勉也不推neng,不多时回来了,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药是假的。胎儿无事。”
这八个字立刻让萧曜的nei衫汗*了。如释重负之余,又不免问:“元双说什么没有?”
“我没去见她。你今天也不要见她了吧。”程勉又说,“她若是想说,就不会瞒到现在。我方才想了,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顾萧曜略带责备的目光,程勉继续说:“等她歇息几天,我去问她,想不想要这小孩子,若是她自己想,那就生下来,我是不要成家的,娶她是不成了,但给她个名分,乃至于再给孩子个姓氏,都不是大事。”
萧曜脑中嗡然一响,沉下脸喝道:“你不要胡来。”
程勉对着萧曜,笑意倒shen了:“糊涂阿爷多了去了,我自己乐意,有何不可?”
说完这句,他zhui角的笑容又蓦地隐去了:“但若是她被人欺负了,我要那混帐东西的命。”
萧曜觉得这全乱了tao——程勉能做的,却是他未必做得到的——他既为元双担心,又为程勉意乱,再没了脾气,只能轻声问:“你乐意,她乐意不乐意?”
程勉似乎是呆了,过了半晌,摇头:“我不知道。”
萧曜极勉强地牵动zhui角:“那就不要替她做主。她若是不想呢?”
这一问终于让两人意识到,在这件事上,萧曜全然无知,而程勉不是元双的主人,无权决定她的命运。然而她的命运,无关她的意志,从来也不在她的掌握中。
一旦想明白这一点,萧曜也明白了元双的选择。
愤怒、担忧和种种自以为是的安排,一概烟消云散,萧曜口干*燥地再次看向程勉,艰难地说:“**我不去问了。她只要不想说,我都不问了。”
因为身边只有程勉,萧曜毫无顾忌地仰面躺倒在席上,任巨大而陌生的伤心无措笼yinJ住自己。
察觉到程勉也躺了下来,萧曜立刻用袖子遮住脸,不肯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勉力镇定地说:“你去和你的朋友叙旧吧。我不会让元双难堪的。”
可程勉始终没接话,也没有什么动静,两个人听着毕毕剥剥的烛火声和彼此的呼xi,一言不发地捱过了重回易海后第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
入夏后的天亮得早,鸟鸣声和第一缕阳光也不知道哪个更早些。萧曜在地板上躺了整晚,几乎没He过眼,起身时却丝毫不觉得困,程勉与他一前一后地起身,看起来亦是神态清明,两个人默默相对片刻,程勉开口道:“天亮了。昨天匆忙送走薛长泽,今天我得去赔个礼。”
“稍后召他来吧。你别跑了。”萧曜说,“刺史府的人员尚未到位,他又初来乍到,未必就能立刻公干。你们这么久没见,趁着天气适宜,先带他看看连州的风物也好。”
“也好。我正好问问他此行的真意。之前子语还提过,监察御史多年未来连州了。”
两个人胡乱凑He了yi_ye,_yi袍都皱得不成样子,萧曜换了袍子后顺口又说:“你还要回去更_yi么?就在我这里换了算了。”
他说话时就知道程勉多半不肯,果然程勉摇了摇头:“我回去一趟再过来。也不费事。”
萧曜没有强求,只说要送他,一开门,却见元双和冯童双双跪在堂下,听见动静,元双抢先伏地,低声说:“奴婢前来领罚。”
在看见元双身影的那一刻,萧曜的心已然悬起,又见她如此卑微地请罪,蛰伏了yi_ye的怒气和伤心,又蠢蠢yu动起来。
不待他出声,程勉鞋子都顾不上穿,抢先几步赶到元双面前,在距她一臂远的空地上蹲下来,轻柔地说:“我向殿下讨你,你愿意不愿意?
”
元双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不肯抬头:“**奴婢只恨不得一死了之,已然有辱殿下清听,断不敢教五郎门第蒙羞**”
程勉扭头看了眼脸色发白的萧曜,冲他笑了笑,温言说:“没有的事。就怕你不愿意,或是你和心仪的人互许了终身,我这就是横刀夺爱了。”
元双忽地一僵,萧曜看不下去了,支使冯童说:“你扶她起来。地上不冷的么。”
两个人体型悬殊,本不该费什么劲,但元双执意不肯起身,后来程勉也去搭了把手,几乎是将她架进了屋子里。一进室nei,元双又要再跪,程勉硬是撑住了她,萧曜也放缓了声T,说:“你不要怕。有没有人欺负你?你是愿意的么?”
元双恨不得*成一团,凄然道:“求殿下不要问了。奴婢一心领罪。”
说完这句,她挣开程勉,又跪在地上,无论萧曜如何问,除了说要认罪,别的一律不肯再说了。
yi_ye工夫,元双的双颊都陷了下去,眼睛始终瞪着,神情又坚决又执着,甚至不像个活人。萧曜见状,索x将程勉和冯童都遣走了,待室nei只余下自己和元双两人,又一次开了口:“**昨夜我想了一晚,你素来喜欢小孩子,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孩子,这不是好事么?幸好药不是真的。你不必有顾虑**还是对方有难处?你只管说,我来成全。”
元双石化般重复:“奴婢只想一生_fu侍殿下。”
萧曜惊讶地看着她,在她身旁坐下,思忖良久,轻而怅然地说:“你x格坚忍,一定是很喜欢他。他也一定喜欢你。不然不会如此。你不要忧虑,现在我们是在连州**我也长大了,不会让你再和池真一般了。”
良久,双元的眼睛缓缓一闪,萧曜冲她几不可见地一笑:“也是昨夜想明白的。可就算我早知道,也做不了什么。但我不能让你再这样了。他如果是个奴婢,我就找他的主人,给他放良,要不是,那就更省事了。我要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我要你心愿得遂。”
“**我没有别的心愿。”元双又勾下了头,无波无澜地木然说,“奴婢的身世,殿下是知道的。如果不是贵妃垂怜,恐怕早已死了。自从先父犯下重罪,累及家人,奴婢这一生就不可能与常人一般,奴婢本不敢有此妄想。随同殿下来连州后,见识了天地宽广,又蒙殿下信赖,让奴婢出入自由,是奴婢忘形,做出了这样的祸事**这事无人强迫我,他也不知情,已经断了往来了**求殿下准许奴婢堕去胎儿。这都是我咎由自取,种种后果,本该由我一人承担。”
她越说越快,说到后来,简直是一口气说完的。话音一落,她又重重伏倒,再次恳求起来。
看着她不知何时起变得瘦骨嶙峋的后背,萧曜沉思片刻,摇头:“不行。”
元双猛地抬起头来,忍泪道:“**奴婢的儿nv还是奴婢,又没有父亲,奴婢已然铸成大错,求殿下发慈悲吧!”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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