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望公就是已经去世的叶氏前任家主。他生前是沅庆人人皆知的大儒、大夫子。叶氏蒙难多年,这个月,他的独子才从京城回来,为叶家洗刷了冤屈。原来郎君认得小叶郎君**叶氏在城nei有几处宅邸别院,城中人都知晓,就是不知道小叶郎君现在住在哪里。郎君稍坐,小的这就安排一个杂役,替郎君去打听**”
瞿元嘉止住蓦然间热情起来的掌柜:“他刚回乡,必然有多杂事要处理,只需告诉我叶宅的方位即可,我亲自登门。”
瞿元嘉也知道,沅庆城不大,他此行有可能遇见来此处理甲兵案余波的钦差。可没想到就在到沅庆的当天,刚离开客栈三四个街口,便与故人不期而遇——正是他在民部的同僚,户部员外郎常潜。
民部的官员公务繁重,大多视力欠佳,瞿元嘉属于新任,视力还没坏,只是因为一心找路,_geng本没在意旁人,反而是被常潜先认出来了。确定路边人是瞿元嘉后,常潜为认人而眯起的眼睛登时瞪得如铜铃一般,下马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惊喜之外,更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亲热:“**瞿允一!”
户部司主管天下户籍与田井,将常潜派至江南道,显然不止是为了处理裴氏一案。但瞿元嘉知道他家新近添丁,选他南下也有安王替自己避嫌的考量在其中,见到他这般热络,出于不能明言的nei疚,瞿元嘉当下站定,与他寒暄起来。
常潜见瞿元嘉没穿象征士人身份的襕袍,一笑道:“怎么在这时节来江南?你几时到的?住在哪里?”
“今日刚到。住在城西的客栈。”
“哦?”常潜惊讶道,“我以为你是来访亲。要是住客栈,那不如住到官驿来。也有人_fu侍。南方委实*冷难熬,官驿也不过是勉强住得,客栈恐怕更不如了。”
瞿元嘉略一斟酌:“是来访友。我是为私事而来,住官驿反而不便。多谢常兄美意。”
闻言常潜更加诧异:“竟然能劳动你千里迢迢南下,想必是知交好友了。哎,早知如此,这差事He该你来。”
虽然知道常潜此言全是因自己平日不善交际而起,可瞿元嘉还是一时间没接上话。这时常潜又说:“你这是要去赴约?有约我自不耽搁你。我这趟差事不知还要在江南道待到几时,待你得空,随时遣人来传句话,我设宴请
你小酌。”
“耽搁无从谈起。常兄这是要去哪里?”
常潜叹口气:“我今日终于得了一天休沐。正想回官驿喝口茶,歇息歇息——此地气候令人生厌,所幸产上佳的茶叶,差可告慰了。”
想起常潜好茶,瞿元嘉心思一转:“我也是初次到沅庆,对此地十分陌生,既想向常兄请教一二,也想讨一盏茶解乏,不知可冒昧?”
常潜便携起瞿元嘉的手,笑道:“能邀你喝一盏茶,待我回去,足可作为谈资了。”
沅庆城不大,官驿闹中取静,也别有洞天,很有曲径通幽、移步换景的趣味。御史台、吏部派出的官员大多已经去了杨州,留在虹州的官员只有二人,另一名御史台的钦使此时正在县衙办公,官驿里再无其他公干的官人,十足清静。
常潜暂居的室nei备着全tao茶具,炭水的考究也是一望即知。招呼瞿元嘉落座后,常潜立即着手烹茶,同时还游刃有余地与瞿元嘉闲谈。
喝了一大盏茶,常潜的疲乏之色退去许多,看着始终若有所思的瞿元嘉,他一笑,问:“允一当真是为私事而来?。”
“确是私事。”瞿元嘉点头,“若是公干,常兄与我共事多时,如何能瞒你?”
听了瞿元嘉此语,常潜一摆手,叹起气来:“为私事好。江南风景再美,有这桩差事压着,皆不足论了。”
在民部,户部司和度支司平日里的公事交接就多,常潜南下以来,想来也是郁闷已久,见到瞿元嘉后,毫不见外地吐了一通苦水。从他这里,瞿元嘉才得以知晓当地分田的“奥妙”——南方多山,地形也崎岖,如何衡量一亩田地往往大有诀窍。当地的豪族累世不仅能分到良田,还能分得不属于“田地”的山林;对于平民,则反其道而行之,难以耕作的坡地、洼地也被视为田地分发,赋税徭役丝毫不减云云,类似的关窍五花八门,且通行已久,自有一tao不成文的规则,如若不是长期*浸其中,很难看出其中的厉害。而且南方各州的士族大多从中获利,朝廷即便有心彻查,面对如铁桶一般的当地豪门,不说撼动_geng本,连触及皮毛都无从谈起。
“**平佑之乱后圣人重新分封田地时,就已经是得罪无数人的苦差。来年开春,圣人就要下旨重新丈量田亩,关中可是沃野千里,只要主事之人秉持公心,至多半年,就能核算清楚,但是南方水道万千、山川纵横,比关中复杂千百倍,加之南朝门第积弊从未*清,中书令借重查甲兵案涤*江南的用心,恐怕是要事与愿违了。”
面对着沉默不语的瞿元嘉,常潜似乎无意询问他的态度,忽又_gan慨道:“我等这一趟南下,至少明面上的源头,来自叶舟进京申冤。叶氏一门或可说是门第清白,慎于持身,遭遇了不白之冤。可是颇有些所谓被裴氏牵连获罪、被罚没了家产的人家,名下的田亩来路实不清白**这一个月来,不知收到了多少虹州百姓的告冤状。叶舟恐怕想不到,因自己一力扭转冤案而逃出生天的门第,鲜有能如他家一般的。也无怪他敢孤身上京。”
“常兄与叶氏一门有所往来?”
“除了正常的公事交接,没有往来。不仅在沅庆,叶氏在虹州都极有名望,江南的士族素来是眼高于顶,他家又遭遇天大的变故,不愿与朝廷官员有所往来。幸好圣人施以恩旨的是叶氏,无论是旌表孝道、抑或是德行,在
裴氏一案里,也难找出更好的人选了。”
骤然从常潜这里听到叶舟的近况,瞿元嘉不由自主地一顿。他不yu与同僚过多地讨论此行的真意,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叶舟。正在枯坐无言之际,恰好县衙派人来传话,说是有紧急的公务,需要请他去会商。
常潜一下子沉下脸,接着对瞿元嘉苦笑:“没完没了。在京中再忙,休沐总是能歇息的。”
抱怨完他又向瞿元嘉告罪,随后便匆匆赶去了县衙。主人一走,瞿元嘉更无意在官驿逗留,却也不去叶家,竟在街头毫无目的地漫步起来。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的动作倒是慢了一拍——
叶舟就在离瞿元嘉不过十步的地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叶舟不做声,瞿元嘉惟有回以沉默。重逢来得猝不及防,短暂的目光接触过后,叶舟的神情中不见惊讶,也无愤恨,他转过脸同身旁的随从交待了几句,随从领命后走向瞿元嘉,毕恭毕敬地说:“瞿大人于叶氏有大恩,在沅庆期间,大人有任何吩咐,叶氏当全力相报。”
瞿元嘉又将目光投向叶舟:“我没什么吩咐。我是来见你的。”
叶舟本已转开视线,闻言也看向了瞿元嘉,很干脆地一颔首:“瞿大人有意做客,我自当扫尘以待。”
“不必劳神。你现在若是有别的事,我就明日再登门。我来沅庆没有其他事,只为见你。”
叶舟沉默片刻,迎着瞿元嘉所在的方向走上前,在他身旁短暂地停住脚步,丢下一句“我为瞿大人带路”,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两人始终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叶府的下人则亦步亦趋地跟在瞿元嘉身旁,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即将登门的贵客。先前听常潜和客栈掌柜谈及叶氏在沅庆的名望时尚无实_gan,但在去叶宅的一路上,瞿元嘉数次见到叶舟停下脚步与人寒暄,哪怕听不懂沅庆话,仅凭察言观色,也能看出叶舟人缘颇好。
待终于到了叶宅,叶舟先命下人领瞿元嘉去正堂,瞿元嘉又等了一刻钟,叶舟也到了堂上。他没有问瞿元嘉为何而来,神色甚至说得上有几分忍耐,又没有了在街上相见时那公事公办一般的生疏,只是耐心也冷淡地等待着瞿元嘉说明来意。
一路上瞿元嘉都在刻意回避隔绝即将见到叶舟一事,但他知道,自己势必要做先开口的一方。他没有耽搁太久,转向居于主座的叶舟,刚正视着他的双目,却听叶舟轻声开口:“瞿元嘉,你这一趟除了教你我难堪,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用处。”
听到叶舟声音的一刻,瞿元嘉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他既不熟悉程勉,也很难说了解叶舟。
“我知道你痴情,这两年来你以为我是程五,种种情真意切,我虽然错领,但你为人如何,是不会有错的。你应该去连州,而不是为了一点无谓的愧疚,千里迢迢到沅庆来。”
他坦白至此,瞿元嘉的满心惴惴忽地变得可笑之极。他无暇自嘲,低声说:“我不用再去连州了。”
叶舟沉默良久,才再度开口:“我斗胆一问,程五是几时找到的?”
“我收留你的那个冬天。”
叶舟的呼xi声顿时重了起来,声音却是极轻:“**原来如此。”
瞿元嘉茫然地盯着叶舟,叶舟面色惨白,双眼shen处似有火光:“那个元月,我奉旨进宫为颜延送行。皇帝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他问我,如果我想起了往事,你后悔,我当如何。”
他没有再说下去,瞿元嘉也变了脸色,一时间两人皆无法再正视对方,先后转开了视线。堂上并不暖和,可是瞿元嘉的背后爬满了汗,叶舟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你总以为他对我另眼相看,我却觉得你异想天开。你见到程五了?”
叶舟望向瞿元嘉的目光甚至不乏怜悯。瞿元嘉缓慢地一点头:“他病得很重。九死一生。”
“想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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