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络山是虹州名山,‘万络_spring_’位居虹州十景之首,现在正是花季,瞿郎君若无要事,同去万络山中的别庄小住几日,我们郎君定是十分欢喜的。”
瞿元嘉一时无言。这时,叶舟竟自行找来了。在帝京时,他的_yi食住行不是娄氏过问,就是有宫中的赏赐,所有人都将他按照记忆中的程勉来打扮。如今他恢复了记忆,又回到故乡,一旦换上南方人的春衫,风貌也大不相同。
面对陡然间陌生起来的故人,瞿元嘉更是说不出话来。相较之下,叶舟可谓泰然自若:“**我有朋友从平江来,相约去万络山踏青。我也不知道你此行想待到几时,但我好像说过,你要是再来沅庆,我应当尽一尽地主之谊。沅庆是个偏僻之处,恐怕山水也没有什么出奇的,但你在沅庆一日,我自当尽力招待你一日。不知允一兄有兴致同往么?”
从叶舟口中听到自己的表字,瞿元嘉半边身子一麻,又过了更久才接上话:“**那是自然。”
叶舟笑了:“不必勉强。”
瞿元嘉摇头:“没有勉强。我许多年没有在南方过春天了。”
“哦?”叶舟一顿,“不过万络山一日之nei难以往返。我也有意住上三五日。”
“无妨。”
“那好。待你收拾好,让下人通传一声,就可以动身了。”叶舟说完,立刻转身离开了,一刻也没有多留。
瞿元嘉的这几次南下都是轻装简行,很快就将所有的行囊收拾好,下人一去传话,自己先赶到了马厩旁。上次来时他照顾过叶家的马,几匹马也都还记得他,这些马算不上名种,但都被照顾得不错,瞿元嘉信手添了点马料,身后便传来了叶舟的脚步声。
“常青现在哪里?”
“我还回北苑去了。”
“嗯,这样好。常青是一匹良驹,应该有更好的去处。”叶舟的声音里听不出意外,“其实云汉不愿我碰,我就该想到其中有蹊跷。马不会错认主人。”
话音刚落,瞿元嘉的坐骑也靠近了叶舟,很亲昵自然地蹭了蹭他。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叶舟拂过马鬃,又说:“但是那时候觉得,我是程勉太好了。哪怕有连翘的事情在前,也还是不愿意多想一步。”
瞿元嘉想了想,继续说:“忍冬自请回翠屏宫。宫里没有准许,我自作主张,为她放良。她起初不愿意离京,后来打听到家里还有族亲,也愿意收留她,便回乡去了。连翘**”
他看向叶舟:“连翘再不能弹琵琶了,自理却无碍。在安王府的别庄养伤时,她偶遇殿下的门客,做了人家的妾室,听说已经有了儿nv,那人也无意娶正Q了。”
许久后,叶舟很轻地点头,表示自己都听Jin_qu了:“我的妹妹们如果不死,境遇多半还不如她二人。”
瞿元嘉回以肃然的沉默。叶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然说:“**我应当谢谢你。你可以告诉我很多程勉的往事,你没有这样做。”
“也是无从说起,又不愿承认,正好顺水推舟不说。”瞿元嘉苦笑。
万络山此行的客人除了又一次的不速之客瞿元嘉,还有从平江来的叶舟的少年好友韩龄。江南士族通婚是常态,韩氏与叶舟生M_崔氏一族也有姻亲。互通了姓名籍贯后,韩龄得知瞿元嘉从帝京来,又能说平江话,不由奇道:“弟孤陋寡闻,从未结交过芦城瞿氏。也不知瞿氏还有一支迁居到了帝京。”
闻言
,瞿元嘉仔细打量了一番韩龄。去年来巡查灾情时,瞿元嘉就听说,南朝倾覆已过百年,然而江南道传统的士族大家,日常穿着依然沿袭轻袍缓带的前朝旧制,更有甚者,还有常年着玄衫的,取国难须臾不可忘之意,以穿着与关中士族有别为荣。不过那一次他真正见到大量的江南士族,是在王肃代天子祭祀雨神那日。事关国朝大祭,自然无缘一睹传说中乌_yi如云的景象了。
韩龄与叶舟像南方多数士族子弟一般穿大袖衫,在和煦的春风下,风华正茂的青年人穿着浅色的博衫,仿若从画中走出的林间名士。
他二人穿得也都不是玄_yi。瞿元嘉便应答:“先父生前一介农夫。我少年时就随着M_亲迁离了平江,今年才回乡,办完父亲的迁葬大事。”
韩龄丝毫没有局促之色,反是一笑点点头:“原来如此。瞿郎君的平江话说得很地道。”
“不敢当,只能寒暄几句,说不了正事。”
叶舟这时说:“允一兄是我在帝京时的恩公。我在帝京这几年,便是受他恩惠。”
就在瞿元嘉神情复杂地望向叶舟之际,韩龄神色一变,随即在马背上向他一揖:“景望公是我的恩师,子行与我自幼相识,叶氏蒙难后,我与恩师的一众门生也曾数次托人去京中打听他的下落,始终未果。原来是得到了瞿兄的庇护。多谢瞿兄慷慨相助。”
说完,韩龄勒住了马,翻身下拜。瞿元嘉不肯受陌生人的大礼,下马原样奉还了一个,又亲自扶起了韩龄。韩龄真挚地说:“子行是恩师的独子,他下落不明的这几年,我等无不心急如焚,如今叶氏的不白之冤已然昭雪,但更让一众同门亲友庆幸的,是他平安无恙。这是阁下之功,瞿兄当受此一拜。”
他作势还要再拜。瞿元嘉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叶舟,说:“实不敢当。如不是我愚笨,叶郎君或是能更早为家门清洗冤屈也未可知。”
韩龄不解地回望始终没有下马的叶舟。叶舟就说:“我到帝京后,有两年多的辰光是失忆的,连姓名都不知晓。是允一兄及其家人悉心照顾,才得以好转。”
韩龄瞪大双眼,显然是诧异到了极点。叶舟则轻松地说:“刚回来时免得你们担忧,家中事务也千头万绪,便一概没有提。”
“那现在呢?”
“现在?”叶舟回以一笑,“当然是好了。若是有恙,怎么能骑马、招待远客呢?”
韩龄又仔细打量了他良久,神情中的忧虑之色并未减轻。可当着随行的下人和瞿元嘉的面,他没有过多地追问此事,强作自若地与叶舟略叙了一会儿闲话,交谈间,韩龄不经意提及,近来朝廷派了许多官员来杨州和虹州督办田亩测量,其中不乏两州寒门出身的官僚。瞿元嘉听韩龄的语气,似乎并不为士族寒门之争所扰,倒是韩龄说完后,看到许久没有ca话的瞿元嘉,很是微妙地收住了话头。
瞿元嘉离京时仓促,穿着惯穿的襕衫就一路南下——本朝襕袍士庶皆可穿着,官人们可以依照官品穿着,而庶民除了办婚礼,日常只能穿白。瞿元嘉此行虽然没有穿绿袍,但一望而知并非白丁。_gan觉到韩龄的迟疑,瞿元嘉很坦然地说:“适才韩郎君没有问起,我也没有详说。我在民部任职,但是此行全是为私事,与僧田状案和甲兵案均没有干系。”
叶舟淡淡说:“允一兄上元前才忙完迁葬之事。”
“是,家人迁葬,第一个清明无论如何是要回乡的。”韩龄了然地点点头,又说,“近来愿意北上求官的杨州子弟越来越多,每到清明冬至,南归之人也变多了。不过确是我孤陋寡闻了,民部主管天下钱粮,是中枢机要重地,江南人士极少能有在六部任职的。”
明明察觉到了叶舟劝阻的目光,瞿元嘉想了想,也一点头,接过话来:“韩郎君与平江崔氏有亲缘?”
“我的小姑M_嫁与了崔氏儿郎。崔氏人丁兴旺,杨州的士族,几乎都与之有亲缘。”
“我家勉强也说得上与崔氏有些往来。”
韩龄怔住了。瞿元嘉当然知道这沉默的shen意,他蓦地生出一点罕有的恶作剧心思,不紧不慢地说:“崔家的一位nv郎是我M_亲的旧主。我们M_子二人,当年就是随着崔夫人上京的。”
看着对方先是疑惑,又迅速转为惊诧的目光,瞿元嘉想,五郎真是当得起名动天下。
短暂的沉默后,韩龄神色自若地再度开口:“瞿兄离开杨州后,一直居住在帝京?”
“在宜州住过几年。”
韩龄一笑道:“适才瞿兄说在民部任职,我就隐约有所_gan。去年一年我南下游历,回到杨州后听友人说,朝中派来视察水灾的钦使中,有一位与崔氏有故,干练通达,是罕见之才。今日听瞿兄提起家事,忽然想起了朋友的话,却不曾想原来瞿兄也是子行的恩人,不免多问了几句,绝无冒犯探究之意。”
瞿元嘉在杨州时有意不与士族往来,但韩龄的神情很坦诚,瞿元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叶舟,也诚恳地说:“没有冒犯。只是我虽然离开多年,还是依稀记得一些故乡风俗。我不仅不是士族出身,M_亲还做过崔氏的仆人,若是按门阀旧制,见到韩兄理当避让,更不要说同行游春了。”
韩龄爽朗大笑,笑罢后说:“瞿兄确实离乡太久。现如今还持此礼的人家,可谓是凤毛麟角。我按门第是士族,可家里三代都是白丁,不是也和瞿兄同游么?哦,方才我说得那位朋友是崔家十七郎。”
过了片刻瞿元嘉才想起“崔十七郎”是谁:“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亦不过寥寥数言,不敢当此谬赞。”
韩龄继续说:“崔十七是我辈翘楚。瞿兄不要谦虚了。”
本章未完...
=== 华丽的分割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