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有了那一日,得救归来之夜她方将自己全部jiāo予了的公子,也不过几个时辰,便被她亲眼见他与女子chuáng榻合欢。
芙蓉帐暖,红烛笙箫,巫山云雨,以为两情相悦,不过作乐寻欢。
师父呵师父,无情却作多情,何必呢?
“木府的人…是你杀的…么?”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
是她的错觉么?身上的影子,轻颤了颤,“师——”
“是又如何?杀了我么?”话音未落,她被扳起脸,迎目的光让她闭上了眼,下一秒,便有什么重重地覆压唇上。
脑海里迅速地闪过记忆里不愿触碰的镜头。
烛光下,昨夜尚与她耳鬓厮磨的男子正与娇媚美丽的女子缠绵榻侧,那个让她身心俱失的美人师父抬头望着连欢欣都来不及收回就僵滞原地的她,眸底光华万千,却只轻开了口。
“若儿,出去。”
出去。
他没有一丝慌乱,他只淡淡说:出去。
呐,师父,你是让我走出有你的世界么?
她一路踉跄地跑出碧落楼,泪水泄洪般流淌不止。
是假的吧,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呢?
她跪在碧落楼外,任脸颊被泪水染湿,再被风chuīgān,一动不动。
身边围了太多的人,有人拉扯她,整个世界都嘈杂,她却听不到。
师父,你快出来好不好,若儿刚才没有冲进去,若儿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要你出来,我们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好不好…
影子从长变短,又从短变长。
她看见有人心疼地望着她,进出碧落楼十几趟,来来回回,仿佛刀一样割在心上。
她听见有人说,傻若儿快起来吧…公子他有事…不会出来的…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嘴角扯起破碎的笑容。
为了最后一次挽回,我已如此卑微,你却连这一点机会,都懒得给我。
也罢。
她不知这副早已被各种毒刑摧残到千疮百孔的身体如何被游弋的意识带到了司法阁,身后跟着碧落宫里与她熟识的众人。
她只记得自己轻轻开口,尚带笑意,声音却渺若无魂:“林阁主,送我一瓶‘碧云染’好么?”
身后有人疯了一样地拉扯她的身体。
一入碧落,终身碧落。
凡叛宫者,赐碧云染,肝肠寸断,皮肤寸裂,血尽而亡。
她曾笑着问他:“美人师父,为什么要给这些毒起那么美的名字?”
“傻若儿,于将死之人而言,无论什么名字都是梦魇,于观戏之人而言,起个好听些的名字,自然更舒心。”他一笑风华。
观戏,他从来都在观戏。
她不过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而此时,亦是弃子。
师父呵,如今这枚弃子将自己碾作粉尘,您观戏在旁,是不是亦觉得舒心呢?
他离了她的唇,望着晕厥在怀中的女子。
烛影下,那人眸底万千柔华无人曾见,此刻尽现,专注而深情。
木府的小姐,终于也长成了美人呵。
“你道我无情却也罢了,只是我错过的这段你的生命,要如何来补?”
“公子,”青衣男子在帐外现了身影,“楼下…”
白墨回神,轻笑:“啧,已到五百两了?这价格,到别的青楼也能赎个头牌了吧。”
青衣男子擦汗:“好像是青阳王和素衣派掌门之女司莲…”
白墨将怀中女子放于榻上,自己亦俯身榻侧:“原来我这么值钱呐,小若儿。”他轻勾唇角,揽衣起身,怀抱古琴,卷了纬纱,直身出帐。
楼内顿时安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噤了声,望向二楼的白衣美人,屏住呼吸。
所谓冠世风华,自应美人如斯。
白皙修长的手指抵住古琴,白墨勾唇一笑,将古琴抛掷空中,双手撩起衣袍,左膝微曲,右腿横压其上,凌空而坐,衣襟舞扬。
古琴却是悬在了空中。
四下一片惊呼,怔望着那渐落于美人身前的古琴。
直至此刻,他方缓缓抬头,眸光如水,扫过一楼呆滞的人群,唇角染上雨落梨花般的笑意。
抬腕,落指,压弦,曲音缓缓流淌在楼中。
伴着乐音,慵懒略染蛊魅的声音渐起。
刀戟声共丝竹沙哑谁带你看城外厮杀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谁知再见已是生死无话
当时缠过红线千匝一念之差为人作嫁那道伤疤谁的旧伤疤
还能不动声色饮茶踏碎这一场盛世烟花
血染江山的画怎抵你眉间一点朱砂
覆了天下也罢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碧血染就桃花只想再见你泪如雨下
听刀剑喑哑
高楼奄奄一息倾塌
是说一生命犯桃花谁为你算的那一卦最是无瑕风流不假
画楼西畔反弹琵琶暖风处处谁心猿意马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兀自不肯相对照蜡说爱折花不爱青梅竹马
到头来算的那一卦终是为你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江山嘶鸣战马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
风过天地肃杀容华过后君临天下
登上几重宝塔看一夜流星飒沓
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天地浩大
……
琴的尾音渐渐低去,匿于无声。
不知何时,整个香城街都安静下来,一眼望去,竟已在楼内楼外攒聚成片,几堪人海。
白衣美人在众目之下依旧闲适地收势起身,将古琴单手抱怀,笑意渐染:“白墨坏了右楼卖身不卖艺的规矩,今日以此曲向诸位赔个不是,望诸位不要怪罪。”
白墨盈盈一礼,墨发如流云顺着白衣滑落,三千青丝间绝美的脸庞影绰若现。
美而不骄,惑而不诱,妖而不媚。
自此之后,哪怕雪落花扬,岁月流长,时光荏苒如风过,世人皆知:曾有美人白墨,艳冠当代,以一曲《倾尽天下》,名扬世间。
ˇ一盏浮生ˇ最新更新:2013-07-2107:35:23
木若面无表情地俯视楼下。
“木姐,这简直门庭若市了~~”丫头一脸苦大仇深,“这可是白天!”
木若机械地抬头,瞥一眼丫头,复望下去。
一楼正堂中间,搭起的木台上,白衣美人抚琴,众人环围台下,也不乏楼内女子窃望。
良久,她的唇齿间逸出轻缓的叹气。
上一世的记忆随身,投胎穿越,这一世她生在木府。木家是武林大家,身为木府大小姐,她更是从小便被送入深山习武。却也是那一年,她遇到了受伤的白墨。
他长她三年,她自愿为徒,戏称他美人师父。她自诩多出前世二十年的经历,自以不过游戏,却偏是失心其中:随之入了碧落宫,一梦十年。
彼时失身失心,饮尽一盏碧云染,本以为这一世大抵就此告终,却又在不知名的村舍中醒来。
所谓弃子,被掷出局外,便连葬身之地也吝啬给予了么?
她一路受尽伤病折磨,费尽心力回到木府,却见生她养她的木府上下被一夜屠尽,血流成河。正厅上书:碧落叛孽,必将诛之。
碧落叛孽,必将诛之……可让她一人承受还不够么?!
“铮——”刺耳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回神,方察觉唇瓣已被自己生生啮破,血珠殷殷顺唇角而下,滴在了指间。
“抱歉,琴弦断了。”
楼下台上,白衣美人微揖一礼,而后便望上来,眸光复杂。
她反she性地拭去唇边血迹:“丫头,随我回房…”
背影竟似落荒而逃。
站在房门外,她忽觉得自己可悲可笑。
明明是他毁了她的一切,为何慌忙逃窜的总是她?明明是她被伤得体无完肤,凭什么他便那么堂而皇之地再次涉足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