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也许不记得才是更好。
我掀起一角衣袖,拭去脸上泪痕,分外纳闷。我究竟为何要哭?伏清今日关心我了,我应当很高兴才是。
将玉瓶妥帖收好后,我头一回神清气慡地从阆风宫走了出来,大摇大摆地向前几步,却听见身后有人唤我:“少箨哥哥。”
声音又甜又腻,勾着尾音上挑,好似在唤情郎。
我闻声识人,顿感全身发冷,失了几分漫步天庭的闲情雅致,当即将我本命灵器揽月枝召了出来,乘上去逃之夭夭。
那声音的主人杏眼一瞪,终于将那矫揉造作的伪装撕去,跺着脚,很是气急败坏:“少箨!你没良心!”
我摆摆手,扬声道:“仙子,不用送了。”
7.
风水轮流转。
我当了伏清避之不及的蛇蝎多年,终于也体验了一把被蛇蝎缠上后生不如死的感觉。
8.
方才那声音的主人叫静姝,北方gān桑族族长之女,又称之为gān桑帝姬。
静姝静姝,听起来是个温柔娴静的名字,为人却一点也不温柔娴静,还十分……爱管闲事。
她不知是从仙界何人口中得知我与伏清的事,一口咬定我是个被情郎负心的可怜人。每每见到我,都要拉着我苦口婆心地劝说一番,意图将我拉回正轨。
是:“我夜观天象,你与伏清,缘分浅薄,孽字当头,是凶象。”
亦或是:“人必自rǔ,而后人rǔ之。”
诸如此类话语。
不过我权当听不见,左耳进,右耳便出了。
正好,我平日里除去照料一些花草树木之外,闲着也是闲着,听她在耳边聒噪几声也无伤大雅。若她不与我诉她所谓的衷肠,而是与我安分做一对好兄妹,我倒也不至于对她避恐不及。
可惜,她将我的视而不见当作是万般纵容,将我的沉默不语当作是情意绵绵,委实有几分荒唐可笑。
我轻声叹气,她到底不若我有自知之明。
只是她有一事说对了。
于伏清而言,我与他着实是孽缘一桩。
9.
我对伏清,其实是一见钟情。
琳琅天阙之上,我初任花童一职,步步紧跟在司花仙君身后。一手揣着花篮,另只手则一扬一撒,大把姹紫嫣红的花瓣从天而降。
这花篮极为古怪,我撒花撒得手都僵了,那里面的花瓣却丝毫不见少。
时间久了,我难免觉得枯燥,见无人在意我,便心生怠慢。到了后来,旁侧的花童撒两下,我才慢悠悠地动了一下手。
时不时会有几位身份尊贵的仙君从花道走过,个个都是仙资玉骨、长相脱俗。可惜仙庭中最不乏的就是美人,我眼不斜心不跳,很是波澜不惊。
伏清是最后到场的。
那时朝花礼已至尾声,我手累得快抬不起,只能有气无力地拨动两下,而他走路端庄得体,一步踩着一步,不疾不徐,十分令人赏心悦目。
走得太慢确实不是件好事,可不,他步伐还未落定,迎面撞上我撒花的手。我抓了满手的花瓣,不偏不倚,全糊在他的脸上。
我知道做了错事,愣在原地,不禁瑟瑟发抖。
伏清身子微僵,却不见láng狈,从容站定。
他黑发高束,穿戴服饰都极有讲究,非黑即白,衬着那双浅灰色的瞳仁,显得比寻常仙人要冷肃三分,只是配上那五颜六色的花瓣之后,很是滑稽可笑。
我有些想笑,却不能笑,只好忍痛憋着。
见他拍去落花,稍振衣袖后,好整以暇地又要前行,我不知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竟出声叫住他:“大人,眼睛旁边。”
他这才转头看我。
有片红色花瓣覆在他眼尾,衬着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迤逦出几分缱绻chūn意,竟让那丝毫情感也无的浅灰色瞳仁也仿佛生动起来。
我看得出神,心口似是被小手用力一推,在高处摇摇晃晃,连带着心跳声都鼓噪几分,如有千面、万面鼓在响。
可他默然不语,只将那花瓣捻在指尖,瞥了一眼,便毫无留恋地扔了下来。
花瓣落地,与那堆早已被踩得稀烂的花泥混于一处。随后他抬起脚,施施然离去,一眼都未曾再施舍给我。
我早说过,静姝不若我有自知之明。
因为那时我就已清楚明白:
我下场形同那片花瓣。贪图片刻温存之后,就要被他踩于脚下,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