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夜金陵
万人喝彩灯船过,百盏琉璃赛月光, 邀客且买秋露白, 醉看秦淮点新妆。
六月初三,戌时二刻,神都学院一行二十三人抵达胤国帝都。南渊学院待客有礼, 于金陵城外十里相迎, 于城中设宴款待, 尽一方地主之谊。
北凛学院之人亦至。
波光款款, 曲水柔柔,画舫中觥筹jiāo错,垂帘后轻弦缓唱,半遮半掩间,荷香、胭脂香,袅袅冉冉、悄然而至。
不得不说,这帮混迹在天子脚下、来往于朝堂上的夫子、先生、乃至学生们,无一不谙此等美人谋略。管你是金刚玄冥, 抑或半步陆地神仙, 来到金陵城,通通以迷离景致乱眼, 在无声温柔之中,消磨去意志。
神都学院教学向来严苛,禁酒禁风月事;北凛学院地处莽州草原,天苍苍野茫茫,放眼四望, 唯见牛羊。没见过此等阵仗的年轻人纷纷败于此计策下,心思飘远,再不思武。
南院学子们笑得开怀。
谢厌等人坐在角落中,冷眼看着这一幕又一幕,偶有几次,步回风甚至没忍住、冷笑出声。
临行之际遭人诽谤,“老弱病残队”再受排挤。
前行路上,温飒曾试图替他们说几句,却被翻了好几次白眼。谢厌劝她装出与他们jiāo恶的模样,否则她的队友不会再如往日那般对待她。为了秘境试炼,温飒不得不听劝。
是以此时此刻,此间热闹风光,都是旁人的,与“老弱病残队”五人无关。
一个神都学子忽然起身,一脚踏上席案,举杯吟诵太白诗篇,谁知一出口,竟是“举头望明月,对影成三人”,接下来又道:“《月下独酌》,李商隐**”
拂萝不大懂诗词歌赋,听得厅中一阵哄笑,茫然抬头,又茫然低头,继续吃饭。
步回风一口酒喷出来,身侧的陆羡云倒是模样淡然,递去一张手帕,劝他举止文雅一些。
“反正没人看,是文雅是粗鄙,怎么舒_fu怎么来!”步回风边说,边将跪坐换成了盘膝,接着执起两_geng筷子,踩着珠帘后浅唱弄弦的节奏,敲打瓷碗、放声高歌。
一众目光被xi引过来,皆是在弹指间白眼一翻,扭回头去。
谢厌无声轻笑。
他和剑无雪的席案在这三人之后,乃角落里的角落。
前者一杯接一杯饮金陵特产秋露白,桃花眼似弯非弯,眼底不带半分酒醺色。后者瘫着一张俊脸,将某些不懂时事舆论、提着酒壶yu靠近攀谈的南渊学子尽数冻在丈许之外。
谢厌的酒量,剑无雪见识过,的确是千杯不醉,但仍然很忧心。
见得这人终于肯暂且放下酒杯,剑无雪便往他碗里夹了几_geng慡口的竹笋,并且低声劝道:“你不要再喝了。”
谢厌将被他握得温热的酒杯贴上剑无雪脸颊,轻笑着说:“这可是千金一坛的秋露白,不趁着机会多饮一些,岂不可惜?”
剑无雪一双青灰色眼眸定定望着他,说得认真:“我们可以多待几天,再回扶疏城,又或者临行前买几坛一并带回去,你不可一次饮太多。”
“啧,少年人,你到底是十六岁,还是一百六十岁?怎么跟个没牙的老**似的,喜欢管东管西、絮絮叨叨。”谢厌慢吞吞打趣。
“我只管你。”剑无雪低声道。
“我为何要你管?”谢厌将手支在桌上,手轻握成拳,托起下巴,漂亮的眼眸半眯起,落到剑无雪身上的眸光清透似水。
剑无雪竟是一时答不出话来。
他敛下眼眸shen思,刚想说一句“你body不好,又不太善待自己,便只好由我来善待”,谁知这时候竟有人趁虚而入,提着酒壶晃到谢厌身旁,连声招呼都不打,便一屁gu坐下。
南渊学院的弟子_fu饰以明huáng为主T,在一片烟水长歌琉璃夜色中格外显眼,桌上灯盏晕开来者的影,谢厌偏过头去,看清此人模样后,倏地笑起来。
剑无雪失去了开口机会。
“霍公子,咱们终于见面了。”谢厌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主动与左边的人碰杯。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在落凤城认识的霍九霍时竹。
“我是偷偷来的,本没有资格上这条船。”霍九贼眉鼠眼瞟过周遭后,压低声音,对谢厌道。
谢厌轻声哼笑:“看来你没辜负我临行前,对你的一番劝说。”
“谢公子的话,我怎敢不听?”霍九笑起来,放下杯盏,双手jiāo叠搁在席案边缘,“这次秘境试炼,虽说我们队伍没有竞选上,不过我一直密切关注着后续。北凛学院的队伍昨日便至,你们今日抵达,而明日辰时四刻,便是落雁湖秘境开启之时。所剩时间不多,我格外担心你。”
说到此处,霍九从鸿蒙戒中掏出第二只鸿蒙戒,推到谢厌手边。
“当时你们学院nei进行选拔赛时,南渊学院亦可通过万华镜查看,我看过你们的,_gan觉是凭着技巧赢来的胜利。可秘境比不得寻常比试,在里面,除了队伍与队伍之间斗争,还有妖shòu等物,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些灵药、法器与符咒,都是能派上用场的。”
霍九说得一片真诚,便如那日谢厌离开落凤城,他送上银两与旁的物资时,神情无二。
他在金陵,并未被染上浑浊之色。
谢厌没有拒绝霍九的好意,接过、并把这只鸿蒙戒D在右手食指上,随后抬指晃了晃,笑道:“多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等秘境试炼结束,我再请你吃酒!”霍九一声大笑。
接着,又一折话锋,往前倾身,看向垂眸不语的剑无雪:“坐在你旁边的这个人,就是当初和你同去扶疏城的三钱吧?没想到身手这么厉害。果然,还是你看人更有眼光。”
谁知剑无雪_geng本不加以理会,霍九不得不尴尬地回到方才的姿势,将背坐直。
谢厌轻挑眉梢,漫不经心开口:“我一早就说过他很厉害。”
“还是谢公子更厉害一些,毕竟他是由你发掘、培养的。不过现今你二人同在神都,便是同窗关系了?”边说,霍九边拿过酒壶,为自己斟了杯秋露白。
这话让谢厌弯起眼睛。
角落中阑珊灯火,微光映入眸中,被一抹轻笑揉碎,散作细碎星屑,无声倒转。
声音亦是轻的,散在明快丝竹与高谈阔论之声中,几乎要听不真切。
谢厌说:“其实,我拿他当儿子的。”
“噗——”
此言一出,不仅是正在喝酒的霍九,还是前方埋头吃饭的拂萝、仰着上半身唱歌的步回风,皆是喷出来。
前方三人齐齐扭头,剑无雪本就一直看着谢厌,现下脸黑得跟炭似的,一双无波的青灰色眼眸抬起,紧紧瞪着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
“难道不是吗?”谢厌偏头,再一次拿酒杯去碰了碰少年脸颊,“刀法是我教的,剑法亦是我指点的,剑更是我送的,还住在我的宅子里,使唤晏珣为我安排的下人,这难道不是子孙才有的待遇?”
“不是。”少年人想也不想就反驳。
谢厌眼珠子一转,笑问:“那你认为是谁该有的待遇?”
剑无雪瞬也不瞬地与他对视,说得认真:“所以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关系是师徒。”
谢厌用鼻子发出一声哼笑:“若是师徒,像你这样的徒弟,我早赶出师门了。”
“为何要赶出师门?”这话是霍九问的。
“因为我们少年比较适He做管家。”谢厌回答,“但若是我的管家,早就被踹走了。”
“**”剑无雪抿了抿唇,沉默好半晌,憋出一句:“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儿子,我才不做你儿子。”
谢厌轻轻“嗤”了声,“我只是当,又没说你是我儿子。”言罢,又一次将自己酒杯满上,并且不理会孤零零躺在自己碗里的几_geng笋。
霍九和谢厌又聊了几句,见得有旁的南渊人望过来,害怕露馅,不得不找了个机会溜走。
步回风、拂萝与陆羡云再度回头,以中间的、最为年长的步回风为代表,向谢厌提出疑问。
不过与人jiāo谈须讲技巧,对于某些会造成尴尬的问题,最好不要一开场就直切主题,是以步回风选择循序渐进,先进行一波chuī捧。
“老大,你还真是广jiāo五湖四海之友,就连南渊人,都赶着上来为你送东西。”步回风抱着一只酒壶,笑得格外讨好。
现下几人皆是跪坐,而步回风趴着,谢厌终于能垂下目光看他。漫不经心瞥过一眼后,他道:“你多活些年头,境界再提升几层,亦能如我这般。”
“我的志向在机关、武器制造上,等多年后,我一定能成为一代名匠!”步回风一举酒壶,满含壮志。
谢厌没好气道:“行了,有话直说。”
讨好的笑容再次浮现在步回风的脸上:“与上上个话题有关。”
谢厌笑起来,瞟了眼剑无雪的表情,慢条斯理道:“没看见我们少年又不高兴了吗?追着问我,不怕被打?”
“这也是你家少年心中的疑问。”步回风颇为严肃地说。
拂萝见步回风还yu卖关子,T整坐姿、艰难地踹了他一脚,尔后抬头,对谢厌道:“为何不肯收剑无雪为徒?他的刀法和剑法,分明都是你教的,与论道台的先生们关系不大。”
谢厌垂眼看她许久,眸眼中渐渐淡去:“我和他的关系,不能太复杂,先前说把他当做是儿子,只是玩笑之语。”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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