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诛神台四周站满了正在围观的各路上神,天帝匆匆赶到,大喝:“景非容!你要做什么!”
诛神台正中央,立着一位少年神,双目赤红,头也未梳,只松松高绾了一髻,发尾扬在风里,一双雪白广袖被chuī得猎猎作响。
“父王。”景非容的眼里落下两行清泪,哽咽开口,“我意已决,你不必劝我。”
天帝身侧的史官即刻掏出簿子,边记载边念念有词道:“古衆九千七百一十五年,龙族五殿下景非容,受其父天帝所迫,不堪bī婚,决意自断诛神台。少年神祇,不畏qiáng权……”
他的语气愈渐激昂,已有添油加醋之势,天帝皱着眉一挥手,神卫上前,将这个信口雌huáng的老家伙架走了。
“我意也已决。”天帝冷冷开口,“你要跳便跳,别影响众神去凌霄殿述职。”
景非容还在迎风酝酿悲戚之情,闻言一愣,眼泪颤巍巍挂在下巴上,他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不跳?”天帝挑眉,又一挥手,“去帮他一把。”
三五个神卫领命,迈步往诛神台走,景非容慌了:“等等……父王,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再商量……”
“不必劝我。”天帝道。
景非容大惊失色,慌忙后退,由于腿太长,没退几步便一脚踩空,直愣愣地从诛神台上栽了下去。
诛神台下弑神结界密布,修为再高的神,沾了结界便乏术。景非容两手扒着诛神台边沿,竭力露出半张脸,见天帝无动于衷地瞧着自己,这回是真情实感地哭了:“父王!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天帝漠然回身:“众神在列,回凌霄殿述职。”
诛神台四周瞬时空dàng一片,只剩景非容声嘶力竭的哭嚎回dàng四野。
据说他那日在台边扒了一天,直至暮色降临,天帝才让神卫将他捞上来。景非容又独自坐在诛神台中央哭了许久,最后是他三哥以吃晚饭的理由来把他劝回去了。
这座城,又多了条伤心的龙。
魔界,枯泽之境。
魔界终日昏暗,黑云翻滚,风沙飞扬,枯泽之境更不例外。楚雁川站在结界边缘,望着境内正在缓缓涌动的金红色封印,封印下是方形底座,形态各异的异灵凶shòu雕刻其上,四周围绕石柱粗链,正上方幽幽浮动起一张巨大的蓝色图腾。
“醒醒。”虞沧提醒道。
楚雁川回神似的轻抽了口气,慢慢睁开半阖的眼,有气无力道:“我并未睡。”
他拢了拢宽大的衣袖,自言自语:“天凉了,魔界尤其凉。”
虞沧点头:“到时辰了。”
楚雁川揉揉额角:“差点忘了,今日成婚。”
一个小神官现身在后,作了一揖,恭敬道:“冥王大人,帝君大人,天庭派星君来了,司礼队伍已在外等候。”
“这就去。”楚雁川叹了口气,说。
场面会搞那么大,楚雁川是没想到的。
天庭六万神卫,三千天官,摆道恭迎。三清天尊各派坐骑衔礼而伴,驼轿的是佛座金翅鸟,普贤座下白象环缰在前,百匹灵驹腾空于后。九重天,长曦河,巨鹏摇金,神女绣云,炽日当空之时,西方天际同样高悬明月,星辉璀璨。
这样浩dàng空绝的风光,确实配得上元灵神尊、声名显赫的美人大嫁。无数仙灵欲睹这美人帝君的风姿,然而婚轿纱幔层叠,飘dàng起伏间只隐约可见一道秀丽的下颚,与那搭在膝上的手,朱红锦缎映着修长十指,清韵绝伦。
楚雁川坐在轿里,原是打算睡上一觉,这会儿是如何也睡不着了,太吵。
一场包办的婚事而已,景非容那日在诛神台上是如何jī飞狗跳声泪俱下撕心裂肺,楚雁川也略有耳闻。天帝如今以这般浩大的阵势操办,楚雁川有理由怀疑,这天界龙族的五殿下,很可能不是他爹亲生的。
但楚雁川是不会问出口的,他怕那娇滴滴心智脆弱的五殿下又哭起来。
到了天庭,楚雁川困得很,其余繁冗礼数便一概省略了,他去了景非容的寝殿,撩开帘幔,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倒是安稳,也不知景非容这殿里燃的是何种香,衾被上的味道也好闻,楚雁川裹着绛衣红绡安然入梦,转醒时外头已是皓月当空。
哐一声,寝殿大门似是被谁狠力推开了,楚雁川抬了抬眼皮,悠悠翻了个身,撩开chuáng幔。
景非容以为自己走错寝殿了,不是没有过这种经历,他几年前曾酒后误入三哥的房间,结果迎面被一道凌厉符诀给劈了出来——因为他三哥正和一个不可说的对象在chuáng上这般那般。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他三哥chuáng上的是冥王虞沧。
景非容只恨自己眼神不够毒,没看清他三哥和冥王到底谁上谁下。
这会儿,他抱着酒壶,愣愣望着自己chuáng上的美人——红服青丝,皓白纤瘦的一只手将chuáng帐挽起来,堪堪被月光照亮半张脸,眼尾还沾着化不开的睡意,双瞳氲着水色,比景非容刚才一路走来望见的月色还清凉,秀美出尘。
今日大婚,然而景非容却未曾出面接亲,独自躲去竹岭喝酒,直到天帝派人将他捉回,让他速度滚去寝殿,向帝君道歉。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况且景非容觉得这楚雁川并未看出有任何恼怒的样子,不仅不恼怒,倒是好看得很。
景非容在原地怔了半晌,突然打了个酒嗝,意识到自己今日是为何而醉,这才渐渐皱起眉头,瓮声瓮气道:“你gān嘛睡在我chuáng上!”
楚雁川好脾气地笑了一笑,手一拂,指尖勾出火色,将窗下的一双红烛燃起,道:“五殿下,口水擦擦。”
这一笑犹如月下倏忽一树梨花开,枝上偏又积着皑皑冷雪。景非容一愣,连忙嗦嗦嗦地将嘴边的口水擦了个gān净,抬头后还是气呼呼的:“我问你gān嘛睡在我chuáng上!”
楚雁川也仍然是答非所问:“酒易伤身误事,五殿下还是少喝为好。”
景非容眉头皱得愈紧,这jī同鸭讲的对话使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醉了,还是楚雁川耳朵背了。
“我虽不知帝君为何会应下这门亲事。”景非容突然严肃起来,“但想必帝君也清楚你我该如何自处。”
楚雁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必然是清楚的。”
看来没耳背,景非容面色稍霁,正要说那你看我们之中谁出去睡比较好,便见楚雁川缓缓坐直身子,抬手开始解束腰。
可怜我们五殿下,还未经历过这样急转直下的刺激场面,待他终于反应过来,楚雁川已将腰封掷在地上,准备脱外袍。
哐啷一声,酒壶落地,景非容化影飞速行至chuáng边,一手扼住楚雁川的手腕。
“你做什么?!”景非容面容扭曲,耳尖脖颈无一不是红的,也不知是恼是羞,牙关都咬紧了,“你脱衣服做什么!”
“……”楚雁川斟酌片刻,选了个稍显含蓄、适合五殿下年龄层的表述,说,“做那个。”
景非容听懂了,表情逐渐失控。
“莫非五殿下不行?”楚雁川见景非容脸上一片惨状,试探问道,“不会吧?”
死寂之中,只听闻景非容的粗喘。
“不会吧?”楚雁川再问,他将手腕从景非容手里挣出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是都说,龙性本yín吗?”
“你……”景非容羞愤jiāo加,被气得又打了个酒嗝,接而大喊,“帝君你为老不尊!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样!”
楚雁川丝毫不恼,反而认同地点了点头,烛影绰绰,那张清冷秀雅的脸上透着几分认真,楚雁川说:“我确实大你几辈,既是如此,五殿下不如称我一声爷爷?”
是夜,曾被神卫架走的天庭史官在天册上一笔一划记载:大婚当夜,五殿下景非容难堪bī婚之耻,再度崩溃,逃出寝殿,泪洒天庭,最后竟悲痛至呕出心头血,其状惨烈。据悉,他在回殿前曾大醉整日,然而仍不胜心结,无法面对。这段姻缘,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后面没写完,因为天帝又派人把他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