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白茶目送霍擎离开房间,门关上,彻底隔绝了门内阴寒的视线。
前世梦魇还未从脑中清除,祁白茶按着眉心,想要借用这最原始粗鲁的办法将讨厌的东西从脑中摘除。
他明明身在沧州,转眼却回到了百年前。
早就死绝的晏离舟出现在他眼前,与从前不同,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根本没有偷窥晏离舟,也没被关过柴房,他是在弟子大选上被晏离舟相中,才真正和晏离舟说上话的……
但,就算一些东西变了,晏离舟还是那个晏离舟,他依旧装得一副清高,背地里手段阴毒,下手丝毫没有顾忌。
嗅觉灵敏最大的坏处,便是隔了那么远,依旧能闻到乾坤袋上沾染的属于晏离舟的恶心味道。
有多久没有闻到那股冰雪消融后的雪松气息了呢,记忆不受控制倾巢而出……
山风太大,吹飞了阿娘亲手编织的发带,祁白茶伸手往空中一捞,指尖只堪堪触碰到尾端的流苏,发带划开天幕与落雪,随风将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缠住,白衣剑尊从他们眼前经过,金光穿过层层雾霭落在他清冷眉眼上,他启唇轻笑,天地瞬间冰雪消融。
“真好看,这是你的?”声音如山涧清泉,如羊脂白玉的手心赫然躺着一根红色发带,那刺目的红打碎了那片纯净的白,也沾染上那人的味道。
他抓着那人递还回来的发带,遥望那人挺拔如松的背影,对方在与身边的仙尊说着话,谈笑间都不似世人所说的那般冷情冷性,是有温度的。
他收拢五指,将发带攥紧,掌心似乎能感觉到残留的一点属于那个人的温度。
画面转瞬切换,他躺在肮脏的地板上,四肢筋脉皆被寒剑挑断,他疼到全身渗汗,竭力咬破嘴唇才不让害怕的声音倾泻,他蜷缩在一角,死死盯着月光下面容冰冷的剑尊。
白衣剑尊手持千山月,一步步向他走来,鲜血滑过剑身凝聚在剑尖上,行走间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破旧的屋子里,到处可见蛛网与灰尘,即便这样,那人也干净的不染纤尘。
“师、师尊,我好疼……”他想伸手抓住那人的白衣,才想起他的手筋已被对方挑断了。
他承认他一开始确实不怀好意,入无尘宗是想盗取宗门秘宝,
可后来他将这念头打消了,他只想留在师尊身边,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师尊要杀他?
“你是妖,该斩。”剑尊眉眼微垂,清越动人的嗓音协同利刃,直直扎入他的心脏。
……
祁白茶依旧抓着匕首,掌心窜出烈焰,木桌在烈火中吞噬,他的目光落在安然无恙的乾坤袋上,木桌的焦味也无法掩盖晏离舟的气味。
那人生前最后的面容似乎还残存在他的脑海里,隔了那么久,始终记忆犹新。
容颜昳丽的男人被红莲烈焰吞没,少许红莲火对即将步入大乘之境的尊者没有什么危害,而那个男人却承受不住红莲火的炙烤。
剑尊?泷月君?你终究撑不起这名号。
——你是妖,该斩。
你常说正邪不两立,可你何尝不是妖?
你一身修为是怎么来的,你自己都忘了?
你自诩清高,卑劣却烂进了骨子里。
他目睹晏离舟在火海扑腾。
晏离舟终于向他伸出手,如当年的他那般,被火焰焚烧的喉咙发出粗嘎的泣音。
“救我……”
原来,再高傲的人也会向人哀求。
曾经高高在上的剑尊落得如此狼狈,他本该是快意的,可心中却涌出了无数悲凉。
祁白茶踩碎烧成黑炭的桌腿,弯腰捞起灰烬中还完好的乾坤袋,他拆开系带,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火蜮丹,金灵涎,极品玉露散……全是疗伤圣药。
还真舍得把这些宝贝拿出来,晏离舟想做什么?
如今他还不是妖王,他是狼狈出逃的落魄小妖,现在的他弱小可欺,晏离舟看他不爽,大可直接了结他,又何必拐弯抹角的对他好?
恍惚间,祁白茶想起白日里有着古怪行径的晏离舟,琉璃双眸流转的纯真不像是能装出来的,清越动听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他、他也要跟着。”
“我要带他走。”
祁白茶随手将乾坤袋抛到角落,任凭溃烂的伤口继续折磨他。
万幸的是,前世大劫中觅得的上古妖力还在,不管晏离舟想做什么,他都不怕。
与之前一样,他要跟在晏离舟身边,看看晏离舟究竟想要什么。
窗外新月如钩,祁白茶勾起唇角,额发被夜风掀开,他打了个响指,黑夜中响起冰冷的嘶嘶声,黑雾钻出别院,徐徐往碎雪峰的仙阁游去。
月凉如水,寒气从半开的窗扉漏了进来,寒光一闪,黑头蛇从七寸处断成了两截……
晏离舟睡觉不老实,从床头翻到了床尾,从侧躺变成了趴睡。
无尘仙尊下令闲杂人等不得打扰晏离舟修养,巳时刚过也没人来叫他起床。
晏离舟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锦被上趴着一条黑白相间的毒蛇,它腹部被利器切开,血液早就干涸了,张开的蛇头正对他的方向,隔得太近,轻易便能看到黑色的信子与肉粉的口腔。
晏离舟瞬间清醒,尖叫着,连被子带蛇将它们踹下了床。
千山月被晏离舟的叫声惊醒,学着他的语气大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晏离舟惊魂未定,转头就看到那柄会说话的剑又从他身体里跑出来了。
“救……”
千山月扑进他怀里,晏离舟一声‘救命’卡在嗓子眼。
剑柄抵着他的肩窝,冰冷剑身摩擦着他的衣襟,锋利的剑刃特地避开他,活像个撒娇的孩子。
千山月的声音如幼童般稚嫩,出口也像在撒娇:“阿离,昨晚有东西溜进你房间,我帮你杀了,我棒不棒?”
晏离舟:“……”我谢谢您送我这份大礼,哪有人把死蛇放在床上的?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出口了。
千山月扭着剑身,理直气壮:“你以前不是说,邀功要放到台面上来,我不把它放你面前,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
晏离舟:“……”
是他错了,千山月它根本不是人,思维也不可能和人同步。
他想起了奶奶家的狸花猫,那只猫特别喜欢他,他每次去奶奶家过夜,隔天准能收到那只猫的礼物,例如老鼠,蟑螂,或者还没吃完的鱼干……
话归正题,晏离舟指着床下的东西,问道:“它哪来的?”
无尘宗一年到头下不完的雪,蛇群只盘踞在积雪稍化的山腰和山脚密林,怎么可能会爬到积雪皑皑的山顶?
千山月清楚个中缘由,解释道:“它可能是感应到你身上的同类气息,特意来亲近你的。”
晏离舟:“?”
千山月:“此时刚入夏,正是蛇类交配的季节,你妖身暴露,它们自然馋了。”
晏离舟:“……我怕蛇。”这个馋字也太诡异了吧?
千山月:“你原身也是蛇,为何要害怕你的同类?”
晏离舟:“……”
千山月:“无尘仙尊说过,他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还在蛇堆里抓着它们编麻花呢。”
晏离舟:“……”
千山月越说他越心慌,等于说,他现在就是一只诱人的猎物,特别招蛇喜欢。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晏离舟想起什么,立马甩开千山月,“你砍完蛇后,有没有擦干净自己?”
千山月横在空中,银白的剑身看不到一点污浊,它道:“蛇血被我吸收了,我很干净呀。”
意思就是,它根本没擦。
晏离舟迅速脱掉被千山月碰过的衣服,将它丢到床下。
他大病初愈,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这要冻着可怎么办?
千山月急了,刚靠过去就被晏离舟躲开,来回几次都被拒绝,它也是有脾气的。
千山月怒道:“你嫌弃我?”
晏离舟抬眸,薄薄的眼皮已经覆盖了一层红,他改抱住枕头,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蛇。”
千山月听到他的服软瞬间消气,它想要安慰晏离舟,又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他恢复正常。
……
千山月把裹着死蛇的被子丢到外面,再将自己彻头彻尾洗了一遍才回来邀功。
晏离舟看模样已经恢复正常。
千山月:“阿离,我真的干净了。”
晏离舟还在消化他的招蛇体质,闻言也只是看了它一眼,哦了声就没再说话。
千山月想挤进晏离舟与枕头之间,又怕这么窄的空间会伤到晏离舟。
千山月不开心了:“你抱着它做什么,你抱着我呀!”
晏离舟:“抱着你我嫌硌得慌。”
千山月想了想,和他打商量:“你抱着我,来一条蛇我就帮你砍一条。”
晏离舟一听到蛇,眼眶又开始泛红。
千山月立马改口:“长虫,是长虫!砍完长虫我帮你收拾,保证一点影子都不让你看到。”
晏离舟眨掉睫毛上的湿润,不敢确信:“真的?”
千山月:“真的!”
千山月摆动着身体,像只邀功的小兽,他以为这次晏离舟会松口,却听晏离舟道:“你身上被蛇碰过。”
千山月:“
?”
晏离舟:“你早就脏了。”
千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