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度降临的时候,剑子已经呆在疏楼西风的院子里,和穆仙凤下着棋。
他虽然依约前来,可神思不属,不到半个时辰,方寸之间大势已去。
仙凤闲敲棋子,“先生今天心思不在棋上,让凤儿占了大便宜。”
剑子也不生气,把手上捏的子往棋篓里一丢,算作认输,笑道,“是凤儿棋艺又j进了,我甘拜下风。”
“先生还要再来一局吗?”
“不了,”剑子起身,望向厨_F_的方向,“龙宿去了许久,莫不是儒门又出乱子,丢下我们偷偷溜走了?”
仙凤掩唇而笑,“先生有所不知,莲子羹最考较火候,尤其是这一棵百年红莲,要是常人,若要完全熬出药Xi_ng,莫说半个时辰,半天都不止,幸而主人功力shen厚,以功力催动火候,先生只消再耐心稍等片刻,应当就要出炉了。”
剑子还要再说,神色一动,夜风带来一丝清甜的香气。
龙宿端着一个莲花纹式雕漆填金的托盘走近,在收拾好的酸枝木卷草纹葵花式圆桌上放下,他腾出一只手将落在身前的头发拨到后面,不无得意地说道:“好友,请用。”
雕琢华美的托盘上,却是摆着一盅釉色素净的甜白瓷,剑子掀开盖子,只见热气袅袅蒸腾,一汪澄清鲜汤,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拿银质嵌白玉长柄汤匙搅了搅,汤中有半碗是浑圆白净的莲子。
等到入口,汤浓而不腻,不淡不薄,莲子柔美酥软,细品来,齿颊间又有别样的鲜香。
“这是?”纵然剑子见多识广,
也面露疑惑。
龙宿摇着宝扇,笑意盎然,为他解惑,“这是将火tui瑶柱肘子等吊制清汤,三蒸三滤后,使高汤鲜亮如清水,再取百年红莲,剥出莲子,将莲芯剜出,填以斑鸠r并鲜菇、neng笋、干贝混匀切成的细末。将莲子投入高汤,小火慢炖半个时辰,便是这道莲子羹。”
剑子怔然,叹道,“龙宿真是食不厌j脍不厌细。”
再舀起莲子羹品尝的时候,唇齿间就品出复杂的味道。莲心是苦,剜心之后填以斑鸠r,高汤清亮,又是“关关雎鸠”,又是“莲子清如水”
——当真是好一片shen情**好一片假意。
龙宿含笑凝视着他,剑子一口一口慢慢喝完,对他的目光只当做没看见,只是外表愈是冷定,心中就愈是惊痛。
他不知道龙宿既然已经无心,还故意装作有心是为了什么缘故,不论是想看他动摇失神,还是想利用旧情做文章,总归**不是看笑话就是算计利用,是龙宿已经从这一场上百年的情丝纠缠中抽身,如此彻彻底底,隔岸观火。
想到这里,一阵突如其来的疲倦席卷而来,剑子放下汤匙,他本来还想着不动声色陪着龙宿继续演下去,看看龙宿到底所图何事,只是到了现在,他忽然懒得再虚与委蛇了。
剑子一直沉默不语,气氛突然的凝滞,令龙宿察觉,他开口问道,“剑子汝今日好似心事忡忡?”
你看,儒音幽柔宛转,既不逾越,又不失亲近,分寸把握得刚刚好——疏楼龙宿就是这样,想对谁好,就算是明知是假的,也令人不忍苛责。
剑子几乎想要笑出声,然而却笑不出,纵然心中惊涛骇*,有无数的话,想质问,想指责,想叹息,想惋惜,临到zhui边,不过是轻轻淡淡的一句,“够了。”
龙宿的目光一滞,翻腕令宝扇半掩下颏,不笑也不说话,像是等着剑子解释。
“龙宿,”剑子叹息,“真真假假,我已经懒得去分辨,我们放过彼此吧。”
龙宿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他。
穆仙凤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下,此夜此时,院中西风沉沉吹过,拂过剑子轻逸袍袖,也拂乱他如雪鬓角。
“我那时说放下,并不是因为我不在意,只是往者不可谏,再强求,于人无益。”
剑子的目光凝结在龙宿脸上,又好像是透过眼前人的轮廓,追溯遥不可及的地方。
那是很久以前,他在道境游历的时候,他如闲云野鹤,遍访shen山秘岭,朝饮坠露,夕餐落英,有那么一日,天黑下来,就如往常一般寻了棵大树休憩,不知不觉就陷入梦境。
梦里是一片茫茫的大雪,笼yinJ着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规制严谨。有许多儒生聚在堂屋里,画梅,吟雪,对词,也有二三对坐炉火,煮酒微醺。
雪满朱雀道,小楼寂静,檐下垂挂着冰柱,龙宿跽坐在琴案前,对着院中飘下的大雪,默然抚琴,坐看青竹变琼枝,院中皑皑白雪,只留下一人的脚印,又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新雪覆盖。龙宿垂手续续弹着,他目光平静而冷寂,透过晦暗的雪幕,好像在看这虚空。
剑子想要穿过飘散的大雪走近,却突然惊醒,才惊觉此身不在苦境,而在千万里之外的道境不知名的山里。他正怔然失神,忽而脸上一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上已经堆满了枯黄的树叶——他休息的大树上的叶子,被yi_ye寒风吹尽。往日横柯上蔽,秋叶凋零之后,晦暗的天宇一下子展露眼前,只见层云萧瑟,是凛冬将至。
昨夜西风凋碧树,山长水阔知何处。
那一刻,突如其来的伤_gan让向来旷达的剑子,在原地驻留许久。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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