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方过,江湖上就传开了消息,讲丐帮急发青竹令,请中原英豪共聚代州白人岩寺,要前往雁门关外营救他们前帮主。
那前任丐帮乔帮主、现已复了原名为萧峰的,虽是辽人,却心向大宋,辽主耶律洪基看重他武功卓绝,以高官厚禄、名利财色重重许他,叫他领平南大将军之衔南下侵宋,萧峰记挂宋地,抵死不从,竟被辽主设计囚禁,好在他身边一个小姑娘侥幸逃脱,将此间诸事原原本本告知丐帮。萧峰身世未揭晓时,本就很受爱戴,真相大白时许多人又为误解他为穷凶极恶之徒而暗生愧疚,因此青竹令一出,一呼百应,群雄去往雁门关,要迎萧峰回中土。
戚少商身居金风细雨楼,又比江湖人多了一重消息,是皇城里传出来的:太皇太后身子眼看不好,少帝着手收拢朝政,却是想效仿先皇,再开新政。如今辽国蠢动,正是暗合了皇帝Y_u起战事的心意,重兵轻文之风渐起,无情为此特特送了一笺与戚少商,上书不过“三思”二字。
杨无邪道:“今日官家于朝堂上大批苏轼,言他‘不敬先皇’,按理说苏子瞻早已外放在南边,人早不在朝中久矣,官家却特特提起他来,只怕是存心示意,新党将要起复了。”
戚少商道:“大宋兵不素练,颓势积久,新政未必不是好事。”
杨无邪道:“新政不坏,行进得却未必好。熙宁年起,却是大乱了一场。”
戚少商笑道:“乱有什么不好,金风细雨楼最初不就是乱中起来的?”
杨无邪长长叹息:“看来楼主你是非去不可了。”
戚少商歉然道:“当年逆水寒一案,幸得江湖朋友们铸血为梁,才有戚某的今日,如今同道有难,我自然要去,否则实在对不起肩上的道义。”
“楼主此话,无邪记下了。”
戚少商按了按眉心,说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倘若我再遇见顾惜朝,不与他多纠缠便是。”
杨无邪睨他一眼,径自去了。
戚少商孤身携剑,远赴边关,马都沾了一身的尘土,总算远远望见了丰阳驿,这才放慢了步子,算着歇过今夜,明日赶一赶便可到代州了。
谁知未至丰阳驿,半途上却见一名落魄剑客正被五人围攻,双方剑影交错,招招见血,使的却是同门的功夫,戚少商大觉有异,不由凝神细看。
那剑客显然力战弥久,后背的衣衫都结了暗色的血渍,几十招走过,终于寡不敌众,左肩被刺了个血洞,拄着剑强自站立,向刺伤他的青年笑道:“薛师弟如此盛情,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那伤了他的薛师弟剑上犹自滴血,脸色却忽然变得青白,怒道:“甘鸿云,你大逆不道,有悖人伦,早已被师傅逐出师门,有什么脸面再叫我师弟!”
甘鸿云问:“那我叫你‘鸿林’如何?”
薛鸿林怒斥:“无耻!”
甘鸿云脸上神情一肃,沉声道:“鸿林,鸿源,三年前顺马郡遇袭,我替你们连挡三支毒箭,拔剑时是你们说‘欠师兄一命’;鸿渊,你年纪最小,武功全是我悉数教导,也是你说‘师兄如父如兄’;鸿景,你家贫,上个月你家的粮还是我买了送去的;鸿平我就不说你了,你与我多年相交,生死相托可少过千百次?别人就算了,你们不知道我甘鸿林是什么Xi_ng子?想不到如今是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无耻下J_ia_n,用心险恶,定要杀我而后快?”
他这一番话讲完,众人指着他的剑都不由低了几分,颜鸿平叹息道:“我如何不知道……罢了,你就走罢,回去我自向师傅复命。”
甘鸿云冷笑道:“怎么,你还觉得施恩于我了?我不过是不爱红妆爱男子
,与乐人也是两厢情愿,哪一条犯了江湖道义,哪一条对不住你们这些同门师弟!”
颜鸿平张口结舌,一时竟说不出一条“对不住”来,却听一声暴喝自东北而来:“逆徒!”
甘鸿云道:“原来师傅也来了。”
一名白衫老者踏空入阵,负手道:“鸿平,怎么不动手?还是你当真与这妖人有首尾?”
——原来这几人的师傅浦泽老人早已到了,见他几个徒弟迟迟不肯动手,只得亲自出来清理师门。
颜鸿平脸色一变:“师傅明鉴,绝无此事,不过感念过往,师……他总归与我等有几分情谊。”
浦泽老人道:“此等败坏师门、不知伦常的畜生,你们谁跟他有情谊?”
五名弟子团团不敢多话,甘鸿云倒是丢了剑在地上,悠然道:“我六岁入泉林派,自小受师傅教导,师傅要我的Xi_ng命,鸿林决不敢辞,但要我认错,却是不能的。”
浦泽老人怒道:“畜生!”
他衣袖一振,不知何时已握了一柄利剑在手,直直刺向甘鸿云心口,一抔热血顿时溅出,颜鸿平等人尽都侧目转身,不Y_u直视,只听到浦泽老人既惊且怒地又喝了一声:“什么人!”
原来是要紧关头,一枚铜板凭空而来,打在浦泽老人手腕穴道上,使他的剑偏了三分,虽然刺伤了甘鸿云,却实在不致命。
一名玄衣侠士牵着马从山道边现身,拱手道:“在下戚少商。”
浦泽老人道:“原来是九现神龙,久仰大名,想来戚楼主也是为青竹令而来,就不要为我泉林派的小事耽搁了。”
戚少商问:“前辈也是为青竹令而来?”
薛鸿林立刻道:“自然,师傅听闻乔帮主大义,立刻召集我等前来救援,相助于武林同道。”
戚少商又问:“你们就不在意萧峰乃辽人?”
“行侠义之道,是辽人还是宋人,又有什么干系?”
戚少商抚掌大笑:“是这个道理,行侠义之道,爱男人还是爱女人又有什么干系?”
再去丰阳驿的时候,与戚少商同行的便多了一个一瘸一拐的甘鸿云。
戚少商看他走得委实艰难,便提议道:“甘兄伤势不轻,不如上马,我带着你走一程。”
甘鸿云将长剑当了拐杖使,笑道:“戚大侠先是为了救我打了我师傅,又待我这样体贴,我虽然一贯偏爱文弱少年,倒也不免觉得,难怪有这许多人爱慕豪杰侠士了。”
戚少商看了看天色:“甘兄莫说笑了,我们还是早到丰阳驿为妙,旁的不说,你的伤势还是要歇一歇的。”
甘鸿云往戚少商身上一倚:“戚大侠不是已经知晓我有龙阳之好,万一我是真的爱慕你呢?”
戚少商顺力将他托到了马上,笑道:“别的我未必懂,但一个江湖朋友看我的眼神与一个有情人看我的眼神有什么区别,我还是晓得的——甘兄好生歇着罢。”
他牵着马,一路疾行,终于在日落时分到了丰阳驿。
边关的夕阳仿佛比京师的要红上几分,浸满了沉甸甸的血锈色,把那一间破旧的驿站映得遍体鳞伤一般,戚少商栓了马,掀开驿站的门帘,然后就背着夕阳立在那里,再拔不动脚步了。
他看见了顾惜朝。
他没想过会这样轻易地就遇见顾惜朝——当然也不觉得遇见顾惜朝有什么突兀——他只是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与
顾惜朝说话、要怎么去与顾惜朝说话。
顾惜朝仍是穿着他那身半旧不新的书生袍子,坐在角落里一个人饮酒,驿站破旧的房顶上透进来夕阳的光,金红金红地洒在他脸庞上,把他的轮廓变得清晰而锋利;他的酒量还是很不好,每抿一口都会皱一下眉头,戚少商甚至能想象到会有一些辛辣的酒水从他的嘴角溢出来,顺着他的脖颈淌下去,然后——
甘鸿云从戚少商身边挤了过去。
整个驿站里YinYin沉沉,只有顾惜朝那边似乎是亮的,甘鸿云自然向着亮光走了过去,连伤着的腿都不踉跄了,向顾惜朝拱手道:“这位书生这般丰神俊朗玉质金相,缘何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呢?”
顾惜朝闷不吭声,垂着眼睛没搭理他。
甘鸿云并不气馁,索Xi_ng坐在顾惜朝对面,将他手背轻轻一抚:“此地临近契丹,颇不安宁,公子要去何方,不如你我结伴?”
这一回顾惜朝动了。
他右手依旧稳稳端着酒碗,左手却带起了搁在脚边的纸伞,伞柄中一道青光顺着他手腕的动作划过夕阳的光辉,却是一柄薄剑,直直抵在甘鸿云咽喉上。
碗中的酒水一滴不洒。
甘鸿云有些难以置信:“你……你分明没有内力。”
顾惜朝手上重了几分:“杀你足够了。”
这样一来戚少商就不好当作没看见他了,只能走上来道:“顾惜朝,这位甘鸿云甘兄不是恶人,你别动不动就要喊打喊杀。”
顾惜朝剑锋纹丝不动:“这又是你的朋友了?”
甘鸿云却脸色一变,眼睛死死盯在顾惜朝脸上:“你是顾惜朝?你竟然是那个顾惜朝?”
戚少商生怕甘鸿云再说些什么惹恼了这个冤家,过去抓住顾惜朝那只拿着剑的手,只觉入手冰冷,像是握了一团寒冷的杀意,脱口道:“你这是又杀了多少人?”
顾惜朝冲着戚少商冷笑:“此人一照面就调笑于我,现在还是我的不是了?”
戚少商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惜朝的视线又转回甘鸿云身上:“总归这个人我是杀定了。”
他的眼神里扎着剧毒的钩,把甘鸿云刺得心头一惊,不由看向戚少商。
戚少商依旧牢牢抓着顾惜朝的手腕,慢慢叹出一口气来:“如果我不让你杀他呢?”
顾惜朝沉吟片刻,开口道:“戚楼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如这样,你给我做七天的下人,我就不杀他。”
甘鸿云咬牙道:“你还是杀我罢,士可杀不可辱,戚大侠——”
戚少商摇头打断他,向着顾惜朝道:“好,我现在就答应你。”
他把顾惜朝的剑一点点推回了伞柄里。
Tbc
我们戚少商戚大侠就是这么讲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