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些伤是会致命的。”他很认真。我看得出来,他是那种生于世袭神族的人,他们拥有封地,拥有头衔,拥有人族的奴隶。这类人上战场总是为了立点小功,然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一路高升。对他们来说,军队意味着亮闪闪的精钢铠甲,意味着挥挥手就会有一千人扑上去消灭敌人,意味着从不沾血的手,和从不受伤的身体。可对我来说恰恰相反,我需要杀死一百倍于他们的魔兽,才能获得他们百分之一的擢升,我身披皮甲在泥沼里与魔兽嚣战,我冲在所有部下的最前面,我是从血海里滚出来的——管他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与这种人,我没话好说,虽然他的确帮助了我。
“你想要什么?”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我只是认为,在这里你需要一个同盟者,因为你很强,而我也很强。”那个年轻人眼中闪出了光芒,那是一种为我所熟悉的,只属于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强者的光芒,这让我对他发生了一点兴趣。
或许他说得对,是时候不再独自一人了,我已经等待了很久,是时候了。
我转过身去,盯住他的眼睛:“你说得对,但是我需要的不是同盟者,”我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又在冷笑了,“而是跟随者。我需要完全的忠诚,完全的服从,我需要他帮助我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哪怕改变星辰的轨迹也在所不惜。”
我盯住他的眼睛,想退却了吗,那还来得及。你们这些软弱的神族啊,是不可能想象我所经历的,那么同样,你们也不可能想象我所能够做到的。
听了我的话,他有些慌,但却没有后退,一步也没有退。许久,他移开眼睛,低头施礼,这是他第一次向我低头。从那之后,他的身份便彻底改变了,他是我恭顺的扈从,是我得力的左右手,是为我打击敌人的雷霆与电闪。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毗沙门天,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善见城与阿修罗城
四
自那之后,以毗沙门天为开端,我的身边逐渐聚集起了一群年轻的将领。他们都出自世袭神将家族,但这些古老世家的荣耀早已大权旁落。时至今日,除了龙族和迦楼罗族这样的名门望族,其他的神将家族早已不受重视。以北方草原为例,年轻的夜叉族在这里崛起,忠心耿耿地护卫边疆达几千年,付出的鲜血不计其数。可他们的王却仍得不到一个武神将的封号,这还是在多闻天多次的全力保荐下。夜叉族尚且如此,就更不用提其他人了。这些□l_uo的不公的确让许多人感到不满,但却毫无办法。我想,这应该就是他们选择我作为领袖的原因,因为我看上去是一个有办法的人。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因为当今天帝酷爱和平。可他所谓的“和平”却是由歌舞升平与虚伪宫廷共同提供的麻醉剂。为了“和平”,边界的战争越少越好,哪怕为此放弃荒芜的领地也没关系,虽然那里也有子民居住,但那些蛮人和魔族也差不多,死了并无大碍。为了“和平”,镇守四方的军备力量被一力缩减,大量的财力被投入到修建行宫和购买奢侈品上。正是为此,北方游牧为生的部落才会日复一日受着魔族的蹂躏而无人问津。可像俱修摩部罗这样的城池却恰恰相反,这座建立于地底的“花都”以城市奢丽无匹的美名远扬四方。虽然全城无一人耕织作业,但却可以获得地上人族源源不断的供给。这正是因为他们可以为天帝献上手工精致的金银饰品,装点着他们从地下发掘的稀有矿石。大量的财富被征用,投入到善见城的奢靡生活中。那一切是或许很美,可是,毫无用处。
是的,这一切或许很美,可都毫无用处。自从第一次看到善见城时我就知道了。那是我进入北方军的第五十一年,我终于凭借多年的战功获封神将,虽然和武神将仍不可比拟,但据说对我这样出身卑微的将领来说,这已经是出人意料的恩典。与我
一同赴善见城的还有毗沙门天,出身高贵的他早在九年前就获封武神将,时至今日已经升到了多闻天的副手。他此行是为了代表多闻天参加天帝的生日庆典。多闻天那个老家伙从不喜欢任何庆典,特别是在边界吃紧的时候。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和他惺惺相惜。
从北方大营快马加鞭,抵达忉利天也要十三天。我们到达的时候已入夜,屹立在水面上的善见城被即将到来的庆典装饰得五彩缤纷,灯火辉煌。引领我们乘船入城的神官一路上不住嘴地用那种据说很上流的“忉利天腔”向我们这些乡巴佬赞颂它的高雅与美丽。据他说,在忉利天,有一种诗歌流派是专门来研究如何更好地赞颂这座王城的,这个流派开创于八千六百年前,据统计前后有七百六十四名诗人属于这个流派,他们的名字被用红髓打磨的细针刻在整块蜜蜡铺成的一面墙上。但其中最著名的那首“啊,阿耆尼建立的大城”,却是由一位无名作者所作。从那之后,每首赞颂善见城的诗都必须以“啊,阿耆尼建立的大城”为开头,不然就无法继续。二千三百年前,当时天界最著名的人族诗人摩揭陀竟然将这一句话篡改为“啊,阿耆尼建立的雄伟城池”,而被广泛鄙夷和谴责,自此身败名裂。
他的喋喋不休就像永远不会停止一样。我转身背对他,望向静静伫立在夜色中,伫立在郁黑天幕与幽深水面之间的古老都城。看得出来,剥落下所有那些不伦不类的装饰后,这是一座经历过风雨的城池,无数的时间与磨难刻画了它无可言说的苍凉肃穆,那种美就连我也不能不承认。可它的美被什么破坏了。是那些彩灯吗?是那些川流不息嬉笑喧嚷的人群吗?是那些不知从哪个遥远的部落进贡的珍禽异兽吗?或许都有吧。在这一切浮华与喧嚣笼罩下,善见城沉默地伫立,指天划地,临水照影。
临水照影?我惊讶的神色一定是过分明显了,以至于连刚讲到五百年前一次雷击引起的火灾的神官也住了嘴,回头望我究竟在看什么。
“您不知道吗?那就是阿修罗城啊!”当神官意识到我在惊讶什么时,他看我就像看一只三头牛的怪胎,“它看上去好像善见城的倒影对吗?但是您可以看到,它只是一座与善见城完全一模一样的城池罢了。比如此时,善见城为盛大的庆典被妆点的如此华丽,但阿修罗城却仍然是平常的模样。不过其实它并不在那里,而是在遥远的异空间,它的大门就在善见城的最底部,除了阿修罗族之外,只有被阿修罗王特许的人才能进入那扇门……”
我的注意力的确被那座水中的城池吸引了,它看上去那么静谧、均衡、庄严、永恒、朴素无华。善见城的妆饰倒映在水中的阿修罗城上便一概皆无,证明它并不是简单的映像,但伴随水波的抖动,城池也抖动得如同一泓倒影,这让它看上去又是那么虚无,不可触及。
自始至终都不可触及。
挑战的意气
五
“伐卢纳港已到,两位将军,请这边下船。”
小船轻轻撞在码头上,岸上的仆人架上跳板。神官展袖邀我和毗沙门天先行。我看到毗沙门天的脸,他看上去忧色重重,虽然尽力掩饰,但无济于事,有什么挂在他的眉上,肯定也挂在他的心上。
第一次踏上善见城金碧辉煌的阶梯说不上是多特别的经历。天色渐晚,晚宴刚刚开始。我和毗沙门天被带到银色的穆阇梵宴厅。刚走进空荡荡的大厅,一位贵妇便迎上前来。
“毗沙门天将军,请您跟我来,您的座位在第二排,仅次于三位天王哦。”她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