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平县莲花山村村口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的男人正蹲在一辆看起来就很有历史沧桑感的三轮车旁边刷手机,姿态悠闲,神情惬意,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黝黑粗糙的十指偶尔在手机视频上发出评论,打打停停的,不时又抬头看一眼村口的水泥路,注意力显然并不全部在面前的手机上。
这个男人叫林扬,乐平县莲花山村土生土长的农民,在这个打工大军席卷全国各地的情况下,他顽强的驻守在村里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小日子过得还行,大富没有,吃喝不愁。
他今年26,村里房子已经盖好,虽然只有一层,但是崭崭新的,小日子过得很惬意,老婆孩子健健康康的别提多热闹。
今天星期五,马上就要过周末,他正在村口等幼儿园的校车将自家的三岁双胞胎儿子送回来。
他等车的地方正好是他发小兼堂哥林晨家门口不远,瞅着快要到放学的时候了,林晨也从活计中抽身,晃晃悠悠的走到林扬身边蹲下。
他瞥了一眼林扬嘴里的棒棒糖,抽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后吐出,语带笑意的撩拨林扬:“哎,怎么样,要不要来一口,我保证不告诉文竹。”
文竹是林扬的老婆,准确来说是伴侣,文竹是遗族人,从性别上来说也是个男人,但是遗族男人同样具有孕育子嗣的能力,林扬今儿接的双胞胎就是文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滚蛋,离我远点儿。”林扬赶紧往旁边挪了一步,嫌弃说:“你家小公主闻到你身上的烟味儿,待会儿能让你抱?”
林晨家的是女孩,比林扬的双胞胎还大了半岁,上的同样是小班,平时村里几个孩子都凑在一起玩,所以林晨林扬两家走的格外亲近。
听到林扬的话,林晨讪讪,脸上还有点不甘,但也立马将手里的烟摁到水泥路上,扬起嘴角,半炫耀半抱怨说:“唉!家里有女娃就是麻烦,这不能吃,那不能喝不能碰的,就是讲究,每天还要给她扎小辫!还是你小子有远见,取个男媳妇,生两儿子,以后嘿嘿嘿……就等着享福吧!”
又来了,林扬斜睨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堂哥的凡尔赛式发言,早就百毒不侵。
“啧,大晨,差不多就得了啊,嘚嘚瑟瑟的说了几年,你烦不烦啊!”陈建民一边拍打身上灰尘一边走到他两跟前。
陈建民跟林扬一样,他也有两儿子,大儿子读三年级,小儿子上大班,跟林晨林扬家俩孩子一个幼儿园。
林晨扬眉:“咋,你忘了你生儿子的时
候有多嘚瑟了,我嘚瑟我女儿你眼红呀,有本事你生一个呗!”
“真他么想抽你。”陈建民无奈的摇摇头蹲了下来:“以前生儿子家里个个眉开眼笑,现在生儿子纯是讨债的,能愁的人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现在生养孩子可不像爷奶爹妈那一辈,生出来给口吃的养大就行,现在孩子吃穿用住,读书、医疗、婚育各个都是头等大事,能把当爹妈的愁死。
陈建民当初生第一胎儿子的时候还笑的合不拢嘴,等第二胎儿子落地,瞅着别人家的娇娇小闺女,他就别提有多少心酸眼馋了,心里一个劲儿叨咕,怎么就不是女儿呢?
更何况他生的这两儿子,小的虽然才四岁,但看那性子,跟老大也差不离,上山下河,打鸟摸鱼,一个不错眼的功夫,能把天给捅一个窟窿,家里连着他爸妈、媳妇,四个大人有时候都整不过这两毛孩,在家里看孩子一天,比他去地里干一天活儿都累,身心俱疲。
棒棒糖还剩一小点,林扬嘎嘣咯嘣嚼两下,就吞进了肚子里,惦记着两儿子,他漫不经心说:“怎么,你家老大又被叫家长了?”
“不叫家长才是怪事。”林晨非常肯定,幸灾乐祸说:“怪不得今天是你来接孩子,嫂子没来,嘿嘿嘿,待会随车的肯定还有学校老师,今儿是上门告状来了。”
“唉!”陈建民没有反驳,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看到儿子的班主任,比他读书那会儿见到自个儿班主任还发憷,电话铃一响,看到是老师来电,就哆嗦不敢接电话,孩子妈也一样,因为常常被老师打电话告状,整天战战兢兢的搞得内分泌失调,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眼看着过了五点,家里有孩子上学读书的人家都聚集到了村口,寥落清静了一天的村子慢慢开始热闹起来。
人一多,就容易扯闲篇,东拉西扯的,就听到村里有人说:“听说咱们村子念书的孩子太少,以后校车不专门走我们村子一趟,得需要家里有孩子的自己去接了。”
“唉,我也听了一嘴,但不是到学校接,校车将孩子送到平山村,我们可以到平山村去接送孩子。”
“这哪行,我不同意,校车能到平山村,为什么就不能到我们莲花村,这不是搞歧视吗?”
“村长呢,常平叔,常平叔,这是怎么说啊?以后娃娃的校车是不是真就不走我们村了!”
“别喊了,常平叔不在,晚上到他家或者打电话问吧!”
“真是操蛋玩意儿,前几年搞什么乡村旅游农村开发没我们莲花村的份儿,咋的,现在连娃娃上学都不管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唉,听说是因为我们村的路不好走,校车接送的又不只我们村的孩子,上回在麒麟坳那里车差点就翻了,其他几个村子有意见呢!”
“怎么就不好走了,不都是水泥路,咋的,他们村的路镶金还是镶银了,是哪个村有意见,我非得骂臭他们不可,混蛋玩意儿,丧良心的,我也要到教育局投诉!”
“就是,翻车不能是司机开车不行,或者校车有毛病,怎么就赖上我们村的路了,岂有此理!”
大家都义愤填膺的声讨,突然有人道:“麒麟坳出事的车辆不少了吧!”
人群俱是一静,然后都非常有默契的当做没听到,呜呜咋咋的大声说起其
他的闲事。
谁愿意承认自己村里不对劲儿呢?
站在一边等校车的林扬、林晨跟陈建民同样也听到了大家的讨论,林晨烦躁的从烟盒里又抽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真是屁事儿多,再这样搞下去,我们莲花村迟早会从地图上被划去。”
“你现在打开搜索,在图上也找不到我们莲花村。”林扬也有点冒火,烟瘾上来,从兜里又拿出了一根棒棒糖,没拆就直接放进了嘴里。
不怪他们憋气,莲花村从地图来看,怎么也得是个大村,但因为一些原因,这几年人越来越少,搬出去住的,出去打工不回来的,到现在村里长住的就百多户。
人少了,上学读书的孩子自然也变少,就算没有这次校车翻车的原因,他们莲花村也会慢慢消散,更何况,一些知道内情的领导也在有意无意的抹除他们村的痕迹,如今打开地图,能定位的只有他们隔壁平山村,莲花村似乎已经成了平山村的附属小村组。
“唉!看常平叔怎么说,不管咋的,咱们不能咽下这口气,要不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迟早会没有咱们村站的地儿。”陈建民表情凝重,他没什么本事,土生土长的莲花村人,不想也没本事在外边买房子落户,所以村里的一些福利政策,尤其关于家里孩子读书的事儿,他必须站出来表态。
林晨也是同样:“说不听的话,我就发到网上,看谁怕谁。”
林扬……
“哎,车来了,娃娃回来了……”
校车慢慢停稳,刚才还群情激昂大声讨论的家长一窝蜂的涌到了校车门口,车门打开,每出来一个娃,脚还没踩上地面,就被家长又亲又抱的提溜走了。
车里能分配的小娃娃不多,很快就轮到了林扬,他一人占了两,一手一个将双胞胎扛到肩上。
“爸爸。”老大柚子伸出小手去拽林扬嘴里没拆的棒棒糖,软乎乎的跟林扬商量:“爸爸,拆啊。”
“爸爸,我帮你拆。”老二橙子也一团团的挤过来,热心的伸出小手要抢林扬嘴里的棒棒糖。
“去去去,少操心这颗糖,我不吃,你们也不能吃!”林扬脑袋左摇右摆躲过他们的小胖手,艰难的将他们放到停在一边的三轮车上。
“还想吃糖,你们两该减肥了,这一身的肉,是不是四十斤了,肥胖宝宝,小朋友们都要笑话你们了。”
路不长,但是抱着这两个胖小子,林扬感觉比挑担都累,他抹了一把额头,身上都出汗了,唉!没点实力,真是扛不动家里这两小祖宗。
“不胖啊!”柚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着急的手舞足蹈跟爸爸分辨:“我,我们高啊。”
柚子前不久才在医院做过健康检查,人家医生都说了,他是个健康的小宝宝,根本不是爸爸说的肥胖大宝。
橙子是哥哥的应声虫,握紧小爪爪,认真的点着头:“就是,不胖,我们高啊。”
“啧,两块豆腐高。”林扬一人呼噜了一把脑袋,把他们固定在自家做的三轮车安全椅上,嘱咐道:“不准乱动啊,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