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他愤恨的是**即便如此,齐婴依然看起来很平静。
他依然是无风的湖面,无论他人再怎么试图往水中丢入千钧巨石,那片湖面也依然宁静如昔。他唯一的变化可能只是眼神,平静中透出了些微悲悯,仿佛在可怜他,在施舍他。
是那样的居高临下。
而正是这个怜悯的眼神击垮了萧子桁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令他彻底疯狂了。
他激烈地挣扎企图挣开裴俭的束缚,疯狂地对齐婴怒吼:“不准这样看朕!朕是天子!你不过是朕的一条狗!你凭什么可怜朕!凭什么!”
他不顾一切地挣扎,像是被激怒的野兽,而他的力量再大又怎么能挣得开久经沙场的裴俭?
裴俭牢牢地控制着他,唯一的意外只是萧子桁在挣扎时自己撞上了裴俭的刀锋,脖子被割开了一道血痕,一滴血顺着他的脖子缓缓流淌下来,让一切看起来更加混乱不堪。
齐婴叹了一口气,随后便不再看萧子桁了,大约他心中仍在可怜他,对他当时那个癫狂而不体面的模样有些目不忍视吧。
遥记当年,他们曾是一起读书的同窗,一起看过锦绣文章、一起遥想着北伐功成的大业,可后来人生既长、遭际渐杂,人心终于渐渐离乱,以至于走到无法收拾的境地。
五年前是我输了,如今又是你输了,但其实输输赢赢又有什么意思?
你我本不必如此的。
齐婴闭了闭眼,随即挥了挥手,他身边的韩非池很快会意,于是示意身边的将士将天子以绳索捆住。
淆山之间有无数的朝廷官员,他们都对今日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如今只是眼睁睁看着这大乱的一切发生,看着天子被缚宛若阶下之囚,心中的震撼和恐惧都强烈到无法比拟。
大梁的天**真的变了。
如此突然,又仿佛**水到渠成。
他们犹自震撼,此时却又听已然被缚的天子惨笑出声,他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而方才的那番挣扎已经让他的金冠散落,如今的他披头散发、如同街边的乞儿。
他像是疯了,盯着齐婴*鸷地笑,韩非池当先不耐烦了,眉头紧皱着挥手,让将士把人带下去,而萧子桁就在这时开了口,说:“齐敬臣,你以为你赢了么?”
他的声音很低,同时又很*沉。
“或许今日在淆山你赢了,但在建康呢?”他得意地大笑,“你的家人呢?你以为朕就那么信任你、不对你做任何防备?朕告诉你!朕已命廷尉围了齐家,你家族中的所有人都在朕的手上!你敢动朕一下,朕便让齐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为朕殉葬!”
他猖獗地大笑起来,而齐婴只有一声叹息,他甚至不想再同萧子桁多说一句话了,只是十分疲惫地让人把他带下去。
萧子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那双桃花眼,死死地盯住婴,一边被人拖走一边激烈挣扎,大声喊:“齐氏全族都在朕手上!你怎么敢!你**”
而韩非池已经不耐再听萧子桁叫嚣,于是终于好心地给了他答案。
“二哥是何等谋略,会想不到这些?”他冷声说,“陛下省省吧,廷尉如今想来已被枢密院拿下了。”
萧子桁猛然愣住,像是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丝声息也发不出了。
而韩非池更没说的是,他的父亲韩守松已经领了伯父的虎符、暗中T五万军控制了建康,赵庆晗已经被缉拿,皇城已无忧。
一切都在指掌之间。
大事终将成。
然而就在一切都将尘埃落定的时候。
遥远的山野间忽然传来人的呼喊声。
淆山侧锋的山顶处依稀立了两个人影,所有人都顺着声音仰首极目去看,映着山间的火光和朦胧的月色,终于看清了站在那里的两个人是谁。
——是傅大公子傅卓,和齐四公子齐乐。
傅卓正挟持着齐乐站在悬崖之畔。
众人只见一向温文尔雅的傅大公子如今也近疯魔,脸上凶相毕露,他紧紧地箍着齐乐的脖子,站在山崖之上大声喊道:“齐敬臣,放了陛下!让你的人退兵!否则我就把你D_D推下去!用他的血来洗刷你谋逆的罪孽!”
惊变来得猝不及防!
所有人都跟着慌乱了,即便于大位无争的人也不禁跟着惊呼连连。
有看清形势的臣子j乖、连忙跟着风向转到齐婴这一边,在人群中大骂傅卓卑劣,也有那迂腐的老臣不甘看着皇室受欺侮,于是叫嚣道:“齐敬臣!天子待你不薄,大梁更于齐氏有恩!你现在悬崖勒马迷途知返,陛下宽宏大量,念在你于家国有功的情面上定会从轻惩处!如若你不知悔改,你亲D_D便要血溅于此!难道你真要为了权位而舍弃骨r至亲不成!那与_Q_S_何异!”
一番陈词慷慨激昂,引得一班老臣连连附和,韩非池当先听不下去了,一声断喝曰:“老匹夫!左相要做什么哪里轮得到尔等置喙!——来人!把人捆了!封了他的zhui!”
士兵们听命行事,立刻便将一干叫嚣的老臣一一拿住,而文人老臣的zhui岂是轻易就能堵住的?他们越发大肆叫嚣,呼喊着什么“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俨然一副心甘情愿为大梁正统牺牲x命的壮烈模样,更将场面搅成一团乱麻。
一切都乱了tao了。
而在这样的动*中,只有齐婴和齐乐是很静的。
他们隔着嘈杂的人群,隔着陡峭的山崖,隔着重重的巨树和岩石。
遥遥相望。
齐婴看得很清楚,甚至能看到齐乐的脸因为傅卓用力的扭缚已经Zhang得通红,他连ChuanXi都很困难,可他看着他的目光却并不带着痛苦,甚至齐婴隐隐看见**他在笑。
笑。
是的,他的四弟是很爱笑的。
他还记得幼时四弟和三弟一起进家塾读书,王先生很严厉,没过多少日子便要打他们手板,三弟当时哭了很久,并且事后也一直记得这事,而四弟虽然也哭了,却很快就把这事忘了,次日就重新高高兴兴地抓蛐蛐儿、和家中的小厮们一块儿藏猫。
一点也不往心里去。
父亲当年经常说四弟不成器,说他x子跳neng不稳重,恐将来难成大事。可齐婴其实一直觉得四弟达观,就算不能建功立业,也能一生平安喜乐,这样就很好,至于他的未来,有自己和长兄来照顾,总不会过得差了。
然而其实齐婴自知并没有把D_D照顾好,譬如当年那场春闱。他知道齐乐凭自己的才学是可以入二甲的,只是当时自己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举贤避亲黜落了他,让他受了很多委屈。
然而就算是这么大的事,齐乐也只生了一阵的气,齐婴知道D_D没有变,还和幼时一样达观开朗,这令他很欣慰,同时也很歉疚。
他本想之后再补偿他,可惜事不由人,齐家忽而一朝倾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官场由他们的福地变成了泥潭,所有的叔伯子侄都纷纷被贬黜受难,牵连无数。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齐乐长大了。
家族大难令他心x大变,再不像孩提时那样无忧无虑,他在所有人都向外跑的时候跑到了自己身边,并告诉他:二哥**我想帮你。
只这么一句就令齐婴shen为动容。
他心中很欣慰,觉得D_D终于长大了,可五年前的局势实在太过艰难,即便是齐婴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活下来,自然更不会容许自己单纯的幼弟也淌这个浑水。因此彼时他故作冷淡地拒绝他入仕,以为时日一长他自然会懂得放弃,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毕竟不是有长x的孩子,碰到困难的文章没多久就会放弃不读了,齐婴以为这一次他也会这样。
可没想到偏偏这一次他坚持到了底。
他独自应考、独自入仕,独自从九品做起,独自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他是齐家的人,鼎盛之门陡然衰落,这等门庭的后人在官场之中怎会过得轻松?齐婴知道齐乐受了很多折辱,太常寺的长官也给他下过许多绊子,可齐乐从始至终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更没有祈求过自己的帮助。
他再也不像小时候一样了,再也不会哭着对他说“二哥帮帮我”。
他已经学会了独自承担一切。
本章未完...
=== 华丽的分割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