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琸毕业了,同寝三人都脱下球鞋,换上高跟,从学校宿舍搬到出租房,只有她回到了新石县。她把新城区的两居室租出去,在老城区租了个上下两层的门面,一楼卖花,二楼住人。
腊月,开始冷了,花店的生意却已经度过开业初的艰涩,迎入正轨。
她坐在柜台里身,织着围巾,深灰色的毛线中掺着几条银丝,银丝是她精挑细选过的,丝质平滑,不剌手,她觉得江枂会喜欢。
门上的风铃响起时,吹进来一阵冷风,钻进江琸的领子,她打个颤,走出柜台。
一男一女两位顾客,一位要花,一位不要。
不要花的女生很生气:“每次你晚回家就买束花打发我,这个月第六次了!”
要花的男生弓着身子哄她:“我要加班啊,厂里边要研发新品,我作为研发部老人,怎么能比新人走得早?你就委屈一下,等这段忙过了,我带你去海边玩。”
女生扭开头,不看他,也不言声了。
男生很着急,转到她头扭向的地方,五官皱巴巴的像块麻将牌,“我错了好不好?我保证我会把我欠的所有晚饭都补回来!”
女生躲不开他的注视,假装不耐烦:“哎呀你不是要买花吗?去买啊,别老看我。”
男生紧锁的眉头突然释放,“好!”
回身对江琸说:“老板,我要满天星!要粉的!”
江琸把从花棚剪来的最新鲜的一捧,用麻绳系好,在货架上抽出两张不同颜色的包装纸,包好从根部一点一点捏紧,捏出不规则但很有风格的褶皱,绑上丝带,双手递给男生。
男生把花给女生,撞撞她肩膀,“别生气了嘛。”
女生拨开包装纸,看着樱花粉颜色的满天星,那点别扭之色荡然无存。其实她很喜欢这间名为‘红喜事’的花店,装修简单,环境干净,老板细心,全都可以弥补她男朋友偶尔的敷衍。
送走两位顾客,江琸接到一个电话,那头女声风风火火:“琸啊,我下午三点到车站,你把地址给我,到时候我自己打车过去,你就别过来接我了。”
“好。”江琸说。
“呀,我差点忘了,我得先去派出所报道。等我见过同事了再去找你。”
“嗯。”
电话挂断,江琸拿起扫把,把门前三包扫上一遍。
马路对面是家夫妻店,卖服装的,男主人也喜欢在晌午这个时候打扫门前,今天也不例外。他跟江琸打了声招呼:“中午好啊琸琸。”
江琸微笑:“中午好。”
女主人推门出来,狠剜了江琸一眼,哼哼哈哈,声音不小:“我说你专挑中午扫门口,原来是要看对门那个小狐狸精。这小骚货毕业不往大城市跑,回这小破地方勾引谁呢!”
男主人赶忙看向江琸,见她没反应,拉着女主人回屋:“你胡说八道什么!”
女主人被拉着胳膊,还不忘扭头继续:“怎么?我说错了?上海美院学生,回县里开店,勾搭得这满大街的爷们削尖了脑袋往她店里钻,她能是个好鸟?”
哐当,门关上,女主人的聒噪也被摁下暂停键。
江琸扫完门前,把门上的营业牌子翻到休息那一面,门锁挂在门把手上,预备等下出门。
江枂走下楼,把一张手写在黄皮纸的谱子放在柜台上,手指纤长无肉如白骨,乍一看还有种透亮的错觉。
沿着手往上看,他穿白衣,领口很大,快到肩膀的头发柔软,发黄。他有一种野草疯长似的荒白,却也让人隐隐感到一股生生不息,跟县城其他二十九岁的男人不一样。
江琸拿来竖在墙角的伞,挽起江枂的手,“吃什么?”
“随便。”
江琸领他走到东街头。
新石县不靠山不挨水,除了多年前引进一家造纸厂,至今没有企业把流水线安在这里。
因此它穷。
老城区只剩下一条街还有人做生意,这些店主不是因为这一带租金便宜,就是因为日子安逸,没个想发家的。
东街头有沙县小吃,云南米线,还有一间理发馆。
理发馆霓虹招牌,窄短的匾额上‘理发’二字,一高一低。
江琸指挥理发师剪短江枂营养不良的头发,付钱离开。
新来的洗头小妹觉得来理发的男人长得好看,尤其是眼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理发师把围布递给她,“别看了,把这叠好。”
洗头小妹羡慕那女人,接过围布,语气酸涩:“她男朋友真让人眼馋。”
“那是兄妹。”
洗头小妹没想到,讶道:“天啊,他们牵着手来的啊。”
“看见他手里那把伞了吗?”
洗头小妹回忆,那是一把手杖伞。
理发师把剪发刀收进抽屉里,透过不干净的窗户,看着江枂和江琸走进米线店,说:“那男人眼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