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披了条薄绒毯,趴在案几上,托着下巴看江璃‘审案’。
以御前大huáng门崔阮浩为首,跪了十几个内侍宫女,用了半个时辰把这事理顺了。
太子英儒今年四岁,刚刚开蒙,照例入鸿学馆念书。今晨他听说宁娆醒了,特意向太傅求了恩典早些回来。
因皇帝陛下对太子的学业向来看重,随侍的内侍rǔ娘不敢瞒而不报,哄着太子去了宣室殿先禀报了再回。
他年纪小,得父皇宠爱,进出宣室殿并不需通报,悄默声地进,正碰上崔阮浩吩咐内侍宫女:娘娘凤体不愈,大约是把这宫中所有的事都忘了,连陛下太子都不认了,你们可得小心当差,凡有昭阳殿的消息,别耽搁立刻来禀。
江璃狠剜了崔阮浩一眼,又看了看缩在rǔ娘怀里泪眼婆娑的英儒,冷声道:“你们几个去内直司各领二十大板。”
宁娆正趴在案几上打瞌睡,闻言一凛,二十大板……她记得当初父亲因为直言进谏惹恼了先帝被打了十大板,皮开肉绽,足足在家里躺了两个月才好。
轻咳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见玄珠一个劲儿地冲她摇头。
倒是江璃听到了动静,回过头看她:“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夜色烛光的掩映,宁娆觉得江璃看上去不像白日那般冷冽骇人,昏huáng的光泽铺陈在面上,反倒让她觉得眉目隽秀,丰神俊朗,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
她愣愣地说:“二十大板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玄珠拼命朝她眨眼,无果,她还是说了出来。
说完,便有些忐忑,紧张地看着江璃。
他俊逸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幻,一贯的温凉如水,可却又好似涌过无数波涛,看得人心尖一颤。
宁娆不自觉抓住薄毯,拧成一股,手心里溢出黏腻的汗。
江璃转过了身,声音仍旧平缓无波:“既然皇后求情,打十板吧。”
满殿的人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英儒仍旧在哭,白皙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可怜巴巴地望着宁娆抽泣,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江璃起身,将他抱在怀里,放柔声音哄了哄,他才止了哭声,将脸贴在江璃的肩膀上,留给宁娆一个忧郁的后脑勺。
江璃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朝宁娆伸了过去,她下意识向后躲闪,江璃的手也便没有再进,堪堪停在了空中,慢慢地收了回来。
他的嗓音微哑:“好好休息。”
说完,抱着英儒走了。
宁娆摸了摸自己的鬓侧,发觉刚簪上的梅玉簪偏歪了,簪头下坠将要掉下来,她将发簪琯正,想起刚才江璃的动作,心想他该不会是要替她正簪子吧……
心情一时复杂。
那是她的夫君和儿子,可偏偏与她而言犹如陌生人一样,她记忆里挥之不散的是出现在嘉业二十五年的秋天,那个文弱又有些欠揍的书生……
玄珠说她和江璃是嘉业二十六年元月成的亲,依照她父亲的说法,那个时候她声称自己对江璃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可她明明记得嘉业二十五年冬天的时候,柏杨公夫妇还去宁府提亲来着……
那时她的记忆里压根还没有江璃这个人,她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两个月里就移情别恋的如此彻底?
她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必须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能问江璃,父亲看样子也不会告诉她,那就只有去问陈宣若了……
第3章谷雨(3)...
偷偷溜出宫着实不是件易事,宁娆磨了玄珠许久,玄珠才勉qiáng答应帮她。
从内侍那里借来一套浣白锦服和腰牌,在清晨宫门初开时低调地出了宫。
只是万万没想到,五年过去,陈宣若的官运竟如此亨通,如今官拜右相,在凤阁秉笔执政。
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不仅搬出了柏杨公府劈府独居,还住在雍盛华贵的广晟巷,一路打听着找过去,街巷百姓几乎人人都知广晟巷陈相的宅邸,不多会儿,便看见一座朱墙飞檐的院子,匾额上篆写着‘陈府’。
宁娆刚要一脚踹开大门,门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人穿着深褐的圆领广袖官服,裾底露出一截白绸,再往上便是仙鹤浮云的纹饰和端正举在手里的玉笏。
乍一看见身穿内侍衣着的人出现在自己府门口,陈宣若还以为是宫中有旨,忙打起jīng神应对,可视线慢慢上移,看清了青绉纱官帽下的那张脸。
他愣住了。
愣了片刻,反应极快地将宁娆拽进门,冲着她深躬揖礼:“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宁娆有满腹的疑惑想问他,可被他这么一拜,倒问不出来了。
她呆愣愣地站着,看着面前的陈宣若,较之五年前,他身上的那份朝气飞扬已不见,如今倒像是整个人都沉下去了,宛如一颗陈年老松般内敛端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