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咳咳......切勿......”
“大人!您怎么样?!”
楚临秋的神智也恍惚了一瞬,当他眼神再次恢复清明的时候,便对上下属担心的脸庞。
他摇摇头,人却完全脱力地倚在下属的身上,不停地溢出一连串的咳嗽,甚至嘴角再次出现令人胆寒心惊的血沫。
“切勿节外生枝。”他声音低弱,好似喃喃自语。
“是。”他的得力属下闻言立刻侧头去对着另外一人耳语几句,那人担心地朝自家大人看上一眼,随即转身利索地下了城楼。
不消片刻,端坐于正中的总行刑官,便接到了一道特殊的指令,他诧异地朝城门楼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以袖掩面,与左右低声jiāo谈起来。
萧岑身边的刽子手已经开始磨刀,甚至还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刀面摩擦的声音十分尖锐,如山林中的呜呜寒风,像是立刻要将人刮下一层皮肉。
而刑场外头的百姓们也不闹了,很显然,他们都被凶恶的禁军们吓得腿脚发软,甚至不敢出声,只是安静地拭着泪。
带头闹事的老儒生们,有些被当场格杀,有些被戴上手镣脚铐推搡着带走。
哀嚎声一阵高过一阵。
领头之人,在从容赴死之前,仰面朝天高喊了三声:“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此话很快就引起了共鸣,场面再次不受控制起来。
就在此时——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萧将军!萧将军!”伴随着行刑官一声令下,靠近刑场的人群,骚动更为厉害。有个妇人抱着婴孩试图冲破重重阻拦qiáng闯进去。她的手中还端着一碗清水一样的东西,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洒了不少,现在基本上已经见底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不停地央求着,甚至双腿一屈,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禁军老爷!您行行好!让民妇进去再看一眼将军大人!亲手为将军大人奉上一碗忘川水......”
民间传闻,饮下忘川河内的水,便会前尘尽忘,清清白白地投胎转世。
身边有看不下去的禁军摇摇头,低声对妇人说,“快走罢,萧......犯人已经饮过酒了,眼下神志不清,一刀下去,并无感觉。”
妇人闻言往场中看了一眼,不想竟正好看到满脸横肉的刽子手正一寸寸摸着萧岑后颈的骨头缝,手起刀落,一颗头颅就这样滚落刑台,鲜血飞溅。
萧岑至死眼睛都没有闭上。
“萧将军啊!!!”
东市口霎那间静谧无声,百姓们仿佛同时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停住了喊叫。他们怔怔地看着那颗不断滚动的头颅,半晌后,突然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叩首。
在这一刻,无论老人、青年、妇女,甚至是孩童,望着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和与大雪互为映衬的长明灯,心中均已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词,“凶兆。”
原来,这雪不知何时已越下越大,几乎每个人的肩上都是一片素白,双目所及,俱是严霜。
城门楼上的楚临秋,同样也在看着这一幕,神情怆然,双眼噙泪,并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他拼命挣开属下们的有力的双手,转身踉踉跄跄地下楼,摇晃着冲进已经连成一片的天地里。
他用手不停地挥舞着雪花,状若癫狂,嘴角带笑,似有解脱之意。等到属下们飞奔过来的时候,便只看到一个慢慢委顿下来的身影,以及雪白空地上的点点梅花。
“大人!!!”
奉朔十九年元月廿一日,大将军萧岑因贻误军机罪于东市口被执行斩刑,其夫枢密使楚临秋悲痛过度,痼疾加重,性命垂危,药石无医。
是夜,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悄然驶在京郊的小道上,向北而去,只留下两行车辙,很快又被新雪掩埋。
楔子:星陨(4)千秋铁扇
萧岑之死,非但没有使整个王朝归于平静,反而令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片厚厚的yīn云。仿佛是为了感怀一代将星就此陨落,这场雪是越下越大,陶都一夜之间成为了素白的世界。厚重的积雪压折树枝,入目所及全是一片萧条。
而城郊的农田更是不堪重负,彻底变成了一片冻土,庄稼自然也就播种不下去了,今年丰收无望,以致百姓们哭天抢地。好好的一个年节,竟沦为修罗场,中轴大街上的热闹早已dàng然无存。
但令人感到绝望的还远不止这些。
当各地雪灾的消息纷纷传来之时,馆阁的儒生们脑海中均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先前在刑场出现的那句话,“天理昭昭”。
在他们看来,这是上天降罪于某些人,对他残害忠良的恶行表示不满。
奉朔十九年,杏月廿五日,天子不得已颁下《罪己诏》,承认是自己亲小远贤以至上天降罪,愿意重查萧岑一案,并大赦天下,祈求上天平息怒火,还给百姓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