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涴仙从来不做事。所以他的手指细而白,唯有骨节证明是男人。他一起chuáng,便要抻直自己的手,看上一看。接着摸一摸自己的腰腹,向下再到膝盖,确认是全须全尾了,再摇chuáng头的铃,要人服侍他起chuáng。
他很爱gān净,服侍他的人也必得gān净。曾有做早饭的佣人爱蓄个尾指甲,乔涴仙某日仔细一瞧这人的指甲肮脏,当即怒骂此人,勒令滚蛋。
用过早饭,他爱去阳台上吸收一些阳光,他总觉着自己身上有病头,yīn气太重,需得调和。管家秘书随后站到他跟前,一公一私,一老一少,负责商量他今日的行程。
乔涴仙很舒展地挺身,眯起眼睛:“这月里如何?”
乔涴仙经父亲临终的授意,是不敢打实业的主意。且他父亲满打了算盘,早做了公证:乔涴仙在一日,码头就归乔家一日,若是有朝一日乔家无后,那么码头的所有就悉数划给慈城的寺庙道观——不叫外人分到一杯羹,也就不必去打他儿子的主意。
如此,乔涴仙光靠租赁码头,再二倒手卖出去,过收租子、卖人情的生活。人家叫他租公,他也不乐意,为掩耳盗铃,还请了一位秘书。秘书恭敬地一低头:“四下里打点完,价钱也谈妥了。夏老板不大乐意,只是还不打紧。”秘书掏出胸前的一本小簿子,照本宣科:“龚府的老爷来问,说想要过来拜访,还有他的两个女儿。”
乔涴仙拨弄手边的一盆长寿花,语调拖得长:“破落了来上门,太阳下山他记起晾衣服了。别理他。”
他故作dòng察世事,老气横秋,三十未及,活得却像个美丽的小老头子了。
乔涴仙的手指揉过长寿花,他这脑子里懒洋洋地有一些联想:这花也没有腿,却也不妨碍它好看。思及至此,他的脸凑近这盆层叠酡红的花,感叹起来:它和我多像呀!
管家和秘书看他一脸陶醉,暂时不敢作声。
乔涴仙与花朵亲爱完了,这才望向管家:“你那头有什么事没有?”
管家一摸脸,欲言又止:“有——是有,老爷,屋顶上雕的那个东西,它、它掉了一个。”
乔涴仙方才小老头的态度当即一扫而空,来jīng神了。
这可切实地坏事了。他的细眉毛登时倒竖起来:房顶上的镇shòu可是大有来头的。四方镇位,这掉了一个,那是要倒大霉的!
管家见他立时变色,急急地:“我立刻再去请人做一个!老爷,且勿慌张!”
乔涴仙哪能不慌张,他可不想某日得罪了神仙,又掉到井里去:“这不好,这不好!”
他一失手用力,将长寿花给揪折了:“掉了哪一个?找人算过没有?可有什么忌讳?”
管家又连连点头:“算过了,说是没了镇shòu,聚水过盛,大凶……”
乔涴仙急得差点能站起来,他扑腾了一下,跌坐回去:“快去城南找刘大师,他刻得快!”管家领命奔走,乔涴仙一扭头,将花朵一下掷在地上,指着秘书的鼻子:“还有你,光傻愣着?你去找人,把天井缸子里的水倒掉,一滴不许留!”
如此jiāo代下去,乔涴仙直到下午,仍是心绪不宁。聚水过盛,光是倒水出去,恐怕治标不治本。他无心再去顾窗自怜,光是缩在屋子里,他怕。
他的卧室桌上有一面铜镜,乔涴仙此刻蜷在轮椅上,瞧着这镜子就觉得光怪陆离,远的近的不知照的什么东西,似有黑影而又非。他勉力去看,又勉力地想要闭起眼睛,脸上这么紧绷着,bī出了一些眼泪,将眼皮糊住了。
乔涴仙在朦胧之中悲哀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呢?除了相貌脱凡,我真是顶可怜的了……
正在此时,管家敲了门。乔涴仙吓得一激灵,坐直了。他急切:“怎么,刘大师说多久能做得好?”
管家摇着脑袋,颠三倒四将话说明白了:“老爷,我回程的时候,正撞见了昨天挨打的瘪三,”
“没想到这小子捡着那个掉下来的,掉下来的东西了,非得要,非得要见您!”
乔涴仙愣了半晌,一时间吸了一口气,有些起死回生的意思了:“他人在哪里?”
管家后退一步,招了招手。
迈步进来的这人,穿着破烂的长衫衣服,沾着昨天斗殴的血迹。他比管家还要略高大一些,肤色显黑,短发凌乱,脸上污七八糟的,唯有一双长眼睛凹进去,此时明亮地看向乔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