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柯从解剖室里出来,在外勘察的队员也收队回来了,几个人围着一台电脑,看得极为认真,见庭柯走过来,赵飞忙起身说,“老大,大排档的监控里有发现!”
“好...”庭柯忽然有些不敢走过去看了,但赵飞已经给他让好了位置,他只好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
十月九日晚八点四十九分十七秒,原驰在洗手间门口与冯大伟相撞,短暂交谈几秒后,冯大伟伸手推了原驰.....
“暂停!”庭柯忽然说。
一旁的赵飞忙把监控暂停。
“这是哪只手?”庭柯指着屏幕里推向原驰的那只手。
“老大....”赵飞说,“这是右手。”
死者的右手手筋被挑断....
庭柯突然有些呼吸错乱,心口好像被裹上了一层密集的蛛网,他越是挣扎,蛛网便裹得越紧,裹得越紧,他越窒息....
可蛛网的尽头是原驰,他若是不试着挣扎一下,只需稍一错眼,原驰就将永坠深渊...
“继续...”庭柯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很意外的,没有一丝颤抖,他在朗朗天光下,把自己的一腔私心隐藏的很好。
画面继续播放,原驰并没有过多争执,拍拍肩膀就走出了监控,见状,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包裹在庭柯胸口的那片蛛网并没有松懈分毫,反而越裹越紧,因为他知道....原驰又回去了。
果然,五十一分零三秒时,原驰再次进入监控,监控影像的分辨率不高,却依旧掩不住年轻男人俊朗的眉目,只是影像偏白的画质莫名给男人增加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
庭柯不错眼地看着,忽然有几分不确定这个人真的就是他的原驰?还是说...这个人只是跟他的原驰长得比较相似而已.....
庭柯心中非常清楚,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他不该在任何时候给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开脱。
但随着现在事态的发展,他那份不安分的自欺又逐渐冒出心头。
如原驰跟庭柯所说的那样,他去了洗手间,可这个时间之内,冯大伟还没有出来,庭柯紧绷的神经一分不敢松懈,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屏幕,恨不得直接穿越回那个时间陪着原驰一起去洗手间。
好在下一秒,从洗手间摇摇晃晃走出来的冯大伟拯救了他即将要崩溃的神经。
不自觉地,庭柯松了一口气。
但监控还在继续,大厅的监控显示冯大伟在回到座位后又跟朋友喝了两杯酒。
在五十五分三十一秒时,冯大伟接了个电话,又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大排档。
两分钟过去了,冯大伟没回来,原驰也没从洗手间出来。
五分钟过去,监控里依旧没有出现两人。
八分钟,没有。
十三分钟后,九点零八分二十一秒,原驰从洗手间出来,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穿过人流,他周身干干净净,身姿颀长潇洒,不得不承认,原驰这样的帅哥,不管融进多嘈杂的人群里,庭柯总是能一眼就认出他。
可同时看见的,还有他路过一张餐桌时,用了一个很隐蔽的动作拍了拍衣袖,那是原驰沾到脏东西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几乎是下意识地,庭柯又喊了暂停。
赵飞反应神速,立即按下暂停键。
几个队员都在等着他的下一步指令,可庭柯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闭了闭眼,脑子里一会闪过原驰黏人的笑,一会又闪过鲜红刺目的红玫瑰....
深夜十二点多的分局里繁忙依旧,远处踏着匆忙脚步的交谈声,近处是边翻阅资料边狼吞虎咽的吃饭声,间或交杂着几个远程电话的指挥声,好像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无形的责任和使命....
庭柯睁开眼睛,看见高墙上挂着一颗醒目的五角星,他深吸一口气,将椅子转了个方向面朝着几个队员。
“说说你们的发现。”庭柯的眉眼之间已经略显疲惫了。
“延至一点五公里的街道垃圾桶没有任何发现。”蒙雨说。
“辖区派出所的监控没有任何发现,有家居民私设的监控里看见冯大伟进了南青巷,十分钟之内没有任何人尾随,”魏斌说,“南青巷与南氧路是互通的,但那条巷子里没有监控,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发现。”
“嗯,”庭柯淡淡开口,语气里没有丝毫起伏,“我说的是你们刚才看这段监控有什么发现。”
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没听懂这句话。
“哑巴了?”庭柯看着他们,那双暖色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还是说因为看见的是原驰,所以你们就失去了作为一名刑警人员该具备的侦查能力?”
“老大,原驰....”霍明壮着胆子说,“他有不在场证明啊。”
“他跟受害人一起消失了十三分钟,你跟我说他有不在场证明?谁证明?你么?”庭柯头脑清晰,内里绞痛,但他此刻真的很需要有人来反驳他,只要有人来推翻他所有的推测,那么原驰就是干净的。
要他如何疼都无所谓,他只要原驰干净....
霍明讪讪闭嘴了。
“老大,从监控上可以看出冯大伟是接了个电话出去并且再也没有回来,”说着,蒙雨的声音又软了下去,“但是,我跟斌哥查南氧路监控的时候也没看见原驰啊...”
庭柯不说话,等着他们继续说。
“不过...”赵飞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在大排档查监控看到原驰之后,还特意去查了洗手间,我发现...”赵飞看着庭柯的冷峻的侧脸,一鼓作气秃噜一句,“洗手间里有一扇可供成年人自由出入的窗户,窗户后面是大排档堆放垃圾的后门,那边没有监控,如果...如果原驰有作案可能的话,那他一定是从那扇窗户出去的,而且从作案者有着很高的反侦察技巧这一点来说,跟原驰常年出入警局,对一切侦查手段了如指掌是...是非常符合的。”赵飞说完这些话之后都不敢看老大的脸色。
但实际庭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有些脸色苍白,“大排档到南青巷有多远?”
“嗯...”赵飞回想了一下,“隔了两条街,大概不到两百米,我走过去差不多用了四分钟。”
庭柯沉默着点点头,眼底晦暗不明。
赵飞来回八分钟...
原驰腿长,而且又经常跑步,所以如果是他的话,来回也就三分钟,那么还剩十分钟...
打晕一个人只需要一秒,划开颈动脉也只需要一秒,三十二刀就三十二秒...
用刀划开死者衣衫,一秒,画玫瑰,九分二十五秒...
可这样一来,原驰就没空洗手了,他爱干净,碰了脏东西就恨不得洗层皮下去,而且尸体上的玫瑰线条流畅,像是一笔而就,所以他不可能在画玫瑰上用了那么久的时间。
而且!
他明明记得在海边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二十分了,准时准点的像是原驰故意掐着时间叫的一样。
所以这二十九分钟里....
原驰...你到底干了什么?
“可是原驰没有杀人动机啊。”霍明还是不相信是原驰,他看着赵飞。
“你刚才没看见冯大伟在厕所门口推了他一下么。”赵飞合理推断。
“那你没看见原驰后来没理他么,他连动手的意思都没有,可能会去杀人么?”霍明据理力争着。
赵飞还待说,就听见庭柯冷冷开口,“先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再吵,行么?”
两人霎时闭了嘴。
“赵飞跟魏斌去...把原驰带过来。”庭柯在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很云淡风轻,但说出口的话还是掩饰不了他心底的错乱。
魏斌与赵飞对视一眼,应了声“是”就走了。
“老大,你....”霍明想出口宽慰几句,但还没说完整就被庭柯打断了。
“你俩叫几个警员跟你们一起,去把今天跟冯大伟吃饭的几个人带过来做笔录。”庭柯有些疲惫地掐了掐眉心。
待人都走后,庭柯起身去了技侦室,一名警员看见他,喊道:“庭队,我刚要去找你呢。”
“怎么,数据恢复了?”庭柯走过去,拉了张凳子坐下。
“恢复是恢复了,但应该帮不上什么忙了。”警员把电脑往他的方向转了转。
庭柯没说什么,点开电脑上的通话记录看了一眼,但只一眼,他就皱紧了眉头,因为保留在冯大伟手机上的最后一通电话,很明显是个网络电话。
“这种三个零开头的网络电话,基本上就找不出来了,庭队还是放弃这条线索吧。”警员一脸没有办法的表情。
出了技侦室,庭柯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在二楼,推门而入,往日那片能给他放松的安静,此刻全然无用,甚至还有种随时让他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他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十月微凉的晚风夹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而来。
这会儿已经十二点多了,但宽广的马路上还是很热闹,车辆穿梭不停,路人说笑而过,甚至还有小孩子在奋力追赶着大人的脚步。
各色各样的行人,有着各色各样的快乐,
真好....
庭柯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无力地撑在窗沿边。
仅一窗之隔,窗外泫然多彩,而窗内就只有黑白两色,经风一吹,黑白两色就揉成了一团厚重的乌云,团团围绕在他身边,将他心中那片蛛网滋养的更加紧密。
原驰....嫌疑人....
庭柯不是没想过原驰终有一天会和这个词挂上勾...因为他心理病态,性格扭曲,行事偏激,讨厌暴力。
又近乎于疯狂的热爱着鲜血,有时甚至不惜自残,只为欣赏鲜血从身体内奔涌而出的美感,听听流血的声音。
他还说过,血从皮肤里流出来的声音,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