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是春天出生的,他对于自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名字很是耿耿于怀,怎奈爸妈说“好!”的事情,岂是你想改就能改的?
不管人长多高,年龄多大,只要他爸一瞪眼,他就得闭嘴禁言,然后自动滚回房间里乖乖地眯着去,不然就等着被痛斥一顿吧。
他爸没事儿总是绷足了雄性特有的威慑力,面部表情很是狰狞地对他说:“你小子给我听着!我就算动不了你妈我还动不了你吗!!!”
好家伙,爸你吼我就吼呗,你拿喷壶往我脸上喷什么?嚯!!!这一脸的唾沫星子……还不能马上就擦,如果马上擦的话,爸爸很可能再次加强警告级别地问:“你是不是不愿意听我跟你讲话?”
我说爹啊,您这样地跟我讲话,我哪敢不听,或者说哪敢不愿意听啊?还有,您这“动不了我妈还动不了我吗”,嗯……说得真好!我就想给您这种理直气壮的外强中干鼓鼓掌。
怎地就见不到您跟家里之外的人这样的横呢?每次外面的人跟您有冲突的时候,您都是特异地心平气和地跟人家讲道理。
您这样,是不是觉得我比较好欺负呢?不对,应该就是去掉问号,就是觉得我好欺负。
哎~
从小到大,任春他妈都一直在忙工作,早出晚归的,只剩下任春的爸爸和任春守在这个小小的家里。
有时候任春一天都见不到妈妈一面,妈妈自然也就管不到任春他爸对他乱吼乱叫的,这种对别人亲,却对自己亲生骨肉放置不管的冷漠,真是让任春觉得很伤心。
所以,任春一直在等,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他在等他终于能够强过他爸,他在等他能赚好多好多钱的时候,他的经济地位能与父母平起平坐,那相对其他的地位自然就可以提升到很高了,那时候他就可以心平气和地和爸爸交谈,互换意见了。
那个时刻是任春非常向往的。
但是他很倒霉。
那年冬天,雾霾铺天盖地,猖狂无比,早上凌晨5点左右的时候,他妈妈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当他知道妈妈去世那一刻的消息时,难以置信又难以置信,他不信一直坚强无比身体还算健康的妈妈会因为这种疾病去世。
他哭了好久好久,他不信他自己去火葬场送走了妈妈。这以后的一年中,他做了无数的梦。
记得有一次在梦里,他悲伤地对着一条街放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有母爱,我却再也没有了!”这句话刚喊完,他就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拥抱住了,在那股温柔力量的怀抱里,他还是停不住眼泪地哭,他知道是妈妈回来安慰他了。
人生有无数次的悲欢离合,妈妈告诉他:人生来就要遭受七劫八难,就是为着受罪来的。
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因为,又过了一年,在他兴冲冲地准备好钱,要在双十二那天买点儿早就心仪的物品时,爸爸也去世了。
爸爸的死因和妈妈的一样。
鸳随鸯而去了,留下一个茫然不知所措的任春,不知道应该对着谁倾述,也不知道应该对着谁伤心。
爸爸死的当天早上,他决定把自己收拾干净,好接着办以后的事情。可是他在浴室里连着倒了两次洗发水,最后还是把浴液挤在了头上。
亲戚来电话慰问了,表兄弟都来帮忙了。最让任春难过得是就没见过面的西安二姑姑家的大哥在电话里慰问了他一顿以后,又想让任春的妈妈接电话。
任春哽咽地告诉他,他妈妈也已经走了。大哥还狠狠地叹息了一顿:“哎呀呀,你这么小就父母双亡了,可怜,真是太可怜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来西安散散心吧……”
然后大哥跟任春说了一通十三招的话,末了,没留一分钱地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任春需要钱,他真的太需要钱了。他就像一只小鹰,孤零零地独自守在父母再也不会回来的巢中。默默地抵抗着一切风吹雨打,默默地忍受着一切人情淡薄。
舅舅还比较够意思,总是来电话让他去家里吃饭,几个姨妈也很体贴,不适地来帮任春收拾房间。
可是任春要的不是这些,他一看见和妈妈有血缘关系的人就想躲,因为他害怕想起妈妈,害怕重温一切的悲伤。
父母的骨灰按父母生前的愿望都撒在了江中。父亲的骨灰是第二年找了一个做白事儿的司仪,寻了一处江边撒进去的。
骨灰入水的时候,那一处江面竟然平白无故地翻起了一个大水花,好像水下有个深深的漩涡将父亲的遗骸都吸走了。
这些事情过去了好久好久,任春才慢慢缓过来一点儿神。
但每当经过糕点屋,看到各种甜品和新上市的月饼的时候,他就觉得揪心。
爸爸虽然生前对他很苛刻很严厉,但是每当他拿自己的零用钱买来爸爸最喜欢吃的甜品时,爸爸总是很温柔很感激地和他聊一阵天。
也是啊,每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想着自己的时候,都会感激到流泪。只不过,爸爸的泪是流在心里的,妈妈的泪是流在脸上的。
当任春自己一个人坐在灯光明亮的房间里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寂寞孤独直到惊慌失措。
他不敢再自己坐在风景优美的下午长椅上。
他想给人打电话,但手机上爸爸妈妈的号码让他觉得触目惊心。他舍不得删去那些号码,但又不敢注视那号码太长时间。
所有的亲戚朋友想把他带出忧郁,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不忧郁。
在拒绝了所有人的关心以后,他最终一个人沉浸在了无法言喻的悲伤海洋里。
他觉得够了。
任春今年22岁,他必须每天都出去找工作。
每当有人夸他长得清秀英俊的时候,他都不可遏制地想起给予他清秀面庞的妈妈和给予他白皙皮肤、无敌身体线条的爸爸,末了,又是一阵必须按下去的揪心。
在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抑郁的情况下,他去了公园散心。
任春所在的城市的公园是个有百年历史的公园,任春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公园里的每一棵树他都熟知,每年开放的花花草草,他都很爱。也许这些看着他长大的花草树木将成为他最后的守护者。任春喜欢它们。
但这次,任春在公园里碰见了一件极其不寻常的事情。
《鹧鸪天·梦故人》
枕上崎梦来无由,终见身影事倒流。谁教重温离恨苦,苍颜肩畔述别愁。
平波碧,荡江鸥,魂绕当年矮烟楼。明知故人已消逝,却依旧时倚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