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社交圈都有个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不仅要教养绝好,还需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左手下棋右手写书法同时眼睛还能一目十行地看书,见到长辈会乖巧行礼,学业从来名列前茅,就连小解时站姿都要比别的孩子端庄挺拔~
而北平城的权贵圈就有这样一个大写的完美少年——顾长安。
顾家家世颇大,世代文官积淀出的书香门第,顾小少爷先天聪颖后天又努力,最重要的是,顾小少爷还有幅绝好的皮囊。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别的二世祖们都还在玩泥巴凑合这各种聚会,顾长安便已经开始打理顾家的账面,毫厘不爽,竟比干了十几年的老管家还要精明。
北平的父亲们多是生意人,于是尤其嫌弃自家儿子不成器,学不了顾长安的算无遗策;北平的母亲们多是外貌协会,花痴着顾家少爷样貌的同时不免嫌弃自家儿子长得太磕碜,比不上顾长安珠玉在前。北平的富家公子哥们从小生活在顾长安的阴影下,平日里动辄被爹妈和顾长安比较一番,那些个二世祖们也就格外地看顾长安不顺眼,奈何顾家家大业大,他们又不敢真的揍顾长安解气,比不过又打不得,就只能躲着避着背地里阴着。
顾家长辈倒是叫顾长安多同同龄人交往着,顾长安乖巧地应下来,跟着一群比自己大的男孩子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开始的时候还是所有人一起玩,到最后却只剩下顾长安一个人孤伶伶地被撇在一边,他也不傻,几来几往把别人眼里的讨厌和不愿看的清清楚楚后,就乖乖地留在房里温书,只是性子愈发沉默起来。
于是别人家的顾小少爷又多了个优点——什么不同世俗同流合污呀,举世皆浊他独清呀,在各位叔叔阿姨长辈的眼中他简直就是一朵清新脱俗出淤泥而不染的盛世小白莲。
而此时,京城第一小白莲坐在轿辇里,轿夫正抬着算无遗策的顾小少爷去城东顾家的商铺里视察。正是冬春交接的时节,前夜初霁的雪仍将北平城裹得严严实实,寒气被惨淡的日头一照,愈发冷的刺骨。
清晨的大东门车水马龙,各种叫卖声半点没因为寒冷停下来。马车不徐不疾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顾长安闭着眼睛养神,却被一个急刹车甩出一个趔趄,马车很是摇晃了一阵,车夫问了顾长安一句可否伤到,旋即便对着拦车的人破口大骂起来:“什么下三滥的东西也敢朝老子的车上撞,顾家的东西你们也敢碰!这是没碰着,要是真撞到了车上,你们赔得起吗?”
马车对面两个彪形大汉忙不迭地赔笑道歉,刚才要不是车夫刹车及时,他们两个人早就被马车撞倒了,哪里还抓得到那个小王八蛋?
像是要给车夫一个说法一样,这两个彪形大汉把他们刚刚抓回来的少年狠狠地踹倒在地上,少年吐出一口血沫,身形却很是灵敏。一个跪地翻滚避开了随即而来的拳头,半跪着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又被一脚踩在了地上:“小兔崽子还他妈想跑!他妈的老子打断你的腿!”
顾长安撩了帘子的一角看出去,发现不远处圈着一圈铁制的围栏,栅栏里圈着的“货物”,都是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孩子们嘴里都塞着布条,被堵得严严实实,眼睛却无一例外地看向这个挨打的少年。
民国十七年(1928),饶是前清已经灭亡,但是老北平买卖劳动力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年岁不辜,战乱频发,流民的孩子被骗或是被抢地成了贩卖对象,这种事情在黑市上屡见不鲜,顾长安只冷漠地看了那被打的少年一眼,便准备放下帘幕。
就在他垂眸的那一刹那,却对上了一双眼睛。顾长安将车帘拉的极低,从正面绝对没人能看见他,但那被打的少年此刻被打的趴在地上,一双眼睛撇过来,正正对上。
那双眼睛实在太凉,三分讥诮七分狠戾,像是志怪小说中张牙舞爪的怪物,马上就要择人而噬。
许是隆冬寒意顺着缝隙漏了进来,身体被那股凉意一激,每个毛孔都骤然收紧,竟然是莫名的心悸。
顾长安瞬间就忘了放下帘子,怔怔看着那少年。那少年微不可见地勾唇,邪气地笑了,只是目光不再对着顾长安。
“你他妈还敢笑,看老子不打得你哭都哭不出来~”大汉们被少年的态度激怒了,雨点般的拳头砸在少年的身上,少年死死地咬住唇角吭都不吭一声,眼神凉的像是要*屏蔽的关键字*。一个男人揪住少年的衣领,将他狠狠朝矮墙上一砸,墙角粗砾的石块棱角撞在了少年后背上,骨头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碰响。
那个壮汉顺手又是一拳向少年面上砸去,少年却一手扶着墙壁撑着站了起来,整个身体的力量都扑出去,右手握了男人的手腕,谈不上技巧就只是蛮力,竟然生生折断了男人的右手腕,那个人疼得后退几步,抱着手开始鬼哭狼嚎。
别说是那上一秒还对他拳脚相加的壮汉,就连旁边围观的路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少年的力气终于耗尽了,几乎是靠着矮墙滑坐下来,温热的血缠着头发从额头流下,化了眼角残雪,少年拿手一抹,那双凉的要结冰的眸子里又染了滚烫的血,煞气也邪气,喉咙里卡着血块,连带着声音都沙哑;“你们不是要打死我吗?赶快啊,再慢了小爷可要先下手为强了。”
“老子非弄死你!”另一个彪形大汉气急败坏地要去打他,却有一道声音道了声“请慢。”
很温柔的嗓音,清声玉质。并不大声,却让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那大汉还想嚎谁敢拦他他废了谁,却又听见那轿辇里压抑的几声咳嗽,竟是说不出的清雅。停在对面的轿辇中有少年像是平了平气息,又道:“在下顾长安,想同叔叔做个买卖。”
这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围观群众陷入了宛如过年般的狂热中,不论三教九流还是权贵富商,上至爷爷奶奶下到叔叔阿姨,统一露出了温柔而慈祥的表情——是顾家小天使呀!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呀!
万众瞩目中,那帘幕终于掀了起来。
即使是在北京八大胡同周旋多年的老江湖也不免心折。这顾家小少爷,当真是生得太好了。
顾长安小半张脸埋在大氅的毛围领里,像是畏寒。长眉细眼,淡色薄唇,下巴尖削,面上却尚带着几许未褪的婴儿肥。本来清清雅雅一副面貌,偏生在右眼睑一颗红色的痣,平生几许妖孽,生生将这张脸定格在了雌雄莫辨的年纪,漂亮的有些刻薄了。
跟在顾长安身后的仆人将几张银票给了那彪形大汉,大汉脸上的凶相尚未褪尽,又下意识地对银票露出了温柔喜爱的表情,转换的不到位,倒是定格在了一幅颇显滑稽的表情上,顾长安下意识就笑了出来:“叔叔,这些钱,买他够不够?”
顾长安指着少年问道,他笑的时候低眉敛目,露出一角尖尖细细的小虎牙。
“够,绝对够~但这是个说不通的贱骨头,小少爷您买他不划算,我这还有上好的货色,都很听话~”那大汉还在喋喋不休,顾长安却再不理会他,
靠在墙上的少年紧紧盯着顾长安,将顾长安脸上的笑意和对大汉那抹稍纵即逝的不屑尽收眼底,于是愈发觉得有趣,便瞧着他向自己走近,始终不发一言。
那股触电般的感觉还笼罩着顾长安,他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紧张混杂着兴奋,逐渐喧嚣成了不可知,他半蹲下来,微微侧头打量着少年,少年身上是半干的血和泥泞的残土,穿着一身半旧的军装,斜倚在半壁青灰色的矮墙上,衬着一树血一般的寒梅,那场景实在像极了一幅画。
少年双冰凉至极的眸子含着邪气的笑意,仍是三分讥诮七分痞气,血从额上落下,却仍旧仰着头,半点不折腰的模样。
顾长安觉得自己看上去一定很傻,因为他对着少年眨眨眼睛,温声问道:“小哥哥,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陆西北。”
沙哑嗓音带着玩味响起,竟是调笑语气。
顾长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声“啊?”了一句。
对面那戎装少年笑的愈发张扬,也不管自己满身血污有多狼狈,几乎要附在顾长安耳边说:“小少爷啊,我叫陆西北,西北望长安的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