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汇聚,原本黑白色调的大都市变的更昏暗了些。
一声带着亮光的闷雷突兀的响起,行人的脚步都变得匆忙了起来,生怕被雨淋着。
欺负完小孩儿的祈无病慢吞吞的往前走,一副要睡着了的样子。
温度有些阴冷,凉意似乎要浸入到身体里的各处。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是灰白色的。
晃了晃脑袋,继续走。
到了一条马路。
斑马线的颜色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地面一点都不光滑,凹凸不平的。
祈无病的眼神毫无焦距,被交通灯的颜色吸引着,站在路边和一群人等来回的车辆通过。
旁边的女人一直在说话,语速很快,音调很高,吵的人心烦。
她牵着一个小孩儿,眼神总若有似无的瞥向祈无病,带着一丝嫌弃,似乎对这种一身阴郁颓废的怪人很是反感,故意往旁边挪动,不让孩子跟他挨着。
只听见那女人突然就压低了声音,跟小孩儿说,“以后离这种人远点儿,这种天气还裹这么严实,一看就不正常。”
祈无病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动,反而因为她嗓门儿的减小眉头都放松了不少。
他开始盯着地面上的小石子看。
飘忽的注意力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找不着落脚点。
远处驶来的一辆大货车大白天还不停的闪烁着车前灯,“轰隆隆”的车轮声响和雷声同时响起。
一股凉意。
终于下雨了。
不过倒是抚平了不少浮躁情绪。
洒在身上很舒服。
周围的噪杂声也小了许多,都在小声抱怨着逐渐绵密的落雨。
女人的嗓门儿突然又大了起来,“你们看!路中间有条狗!”
狗?
祈无病抬眼看了过去。
是一条纯黑色的杜宾,耳朵立着,脖子上戴着一个铁质项圈,身材健壮又高大,就站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眼神死死的盯着一处虚空,完全没有在意正在朝着它驶来的那辆大货车。
“这狗是谁养的?主人哪去了?”
“我家小孩儿还想冲过去呢!又不是什么小狗,这么大块头,怎么救啊!”
“我刚冲他吆喝了一声,一点反应都没有,别是个傻狗吧?”
“它怎么还是不动?那车都快开过来了!”
四周的人群开始指着议论,却没有一个人行动,这样的距离,危险的马路,根本不会有人不要命的跑过去救它。
几个小孩儿已经捂住了眼睛,车辆越来越近,这条狗已经被所有人认定成了必死的结果,大家都不再小声说话,而是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有的人,甚至还拿出了手机开始录像。
天色阴沉。
又一声闷雷响起。
小雨渐渐变成了大雨,那条狗还是一动不动,车离的越来越近,视线都因为雨水变得模糊起来。
刺骨的凉意,所有人都没想起来要打伞。
车轮响声越来越响,速度极快,轰鸣声钻进了每个人的心底。
即将走到十字街角的闻观,停下了脚步。
因为那个熊孩子的插曲,他跟丢了。
跟踪祈无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忘了。
只记得这位奇特的病人总是走着路就能撞上东西,莫名其妙的就能被撞晕,送进医院后的紧急联系人还总是自己。
麻烦得很。
后来就开始跟在后边儿送他回家。
为什么不直接送?
麻烦。
太麻烦。
他不想跟祈无病走得太近,医生和患者,总是要保持距离的。
但也正是出于医生的职业角度,再不情愿,还是要负责他的安全。
他这么告诉自己。
闻观照着记忆里的路线朝他家的方向走。
没几步路,就到了那个经常经过的十字路口。
路上车来车往,许多人都在等灯。
雨水洒落的越来越多。
淅淅沥沥中,一辆大货车速度极快的朝着路中间的一条狗冲了过去。
闻观看见了,没什么感觉,只是眼底闪过了一丝看不清晰的怜悯。
浅薄的雾气里。
却突然冲出去了一个人,像一只挣脱束缚的囚鸟,帽子被风吹落,发丝飞扬,根根分明,飘荡着的卷翘仿佛黑色的鸦羽。
有点儿熟悉。
他速度更快,在密集的车流里找到了一条道儿,仿佛一道黑色闪电,把那条狗猛地推了出去,似乎用尽了浑身力气,虚弱的根本来不及躲开。
仅仅是一瞬间。
惨白的电光和巨大的轰鸣声以及货车车轮刺耳的噪音。
震的人头晕目眩。
血的颜色,染红了整个黑白的世界。
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闻观的脚步顿住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他刚找到的人,眨眼就奔向了车底,像个脆弱又破败的木偶,被撞出好远。
发白的柏油马路上,洒满了粘稠的血迹。
被雨水冲洗着,汇成一条小河缓缓流动。
闻观垂着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静了许久,才抬脚,有些僵硬的走过去,拨开了纷乱的人群。
眼里只有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刚才还抓着自己的袖子眼角湿润的说困了,要回家补觉的人,这会儿就躺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死了吗?
他的头发被鲜血沾染,凝结缠绕,完全没了蓬松卷翘的样子。
苍白的脸上全是粘稠的暗红色,更是看不清原来的面容。
陌生的,好像不是他。
闻观蹲在男人身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还在不停往外渗血的身体。
冷静的拿出手机,打给医院,打给警察。
周围的人群吵闹声他全都没在意。
清晰地说了位置,挂了电话。
周围的人还在拍照,议论纷纷,时不时发出叹息的声音。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为了一条狗?”
“小点儿声,那个男人是谁?他的熟人?”
“他挡的也太严实了,拍不到脸啊……”
“太吓人了,他肯定存心找死的,前边儿那么久的时间他怎么不去救?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
“啧啧,竟然因为一条狗把命丢了……”
像蜜蜂一样“嗡嗡嗡”的噪杂像一根根针刺入耳朵,闻观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沉重,他想,可能是累了。
他离祈无病更近了些,挡住了他的脸。
距离咫尺间,闻观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嘴角,把上面的血迹擦了擦,罕见的放轻了力道。
他忽略了男人脑袋下的白色,就好像看不到这些丑陋可怕的东西,俯身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一定是太困了,等到了医院,我再叫醒你。”
没有回应。
闻观的表情也一直没有变化,还是挡着地上的人。
祈无病一定不喜欢被拍到睡觉的样子,他想。
救护车到了。
警察也到了。
闻观全程面无表情,一步不离的跟着祈无病的尸体,到了医院,连病房都还没进,就在急救门口被拦了下来。
“你是?”挡在门口的医生问道,脸上带着怀疑,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人看着淡定,刚进来就要求急救,态度还很强硬,周身气质冰冷又带着些压抑的悲伤。
担架上躺这位明显是当场死亡,救无可救,已经成了尸体。
他却还当能救活。
像是疯了。
闻观没回答,直接说,“先救人行么。”
医生一脸无奈,“他已经停止呼吸了。”
闻观皱着眉,“你们连治疗都没进行,就这么草率的断定?”
医生没说话,对这样的怪人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闻观回头看了看,躺着的人面色已经发青了,泛着死气。
所有的坚持都变得有些可笑。
他的理智突然就回归了。
“抱歉,我没控制好情绪。”闻观顿了顿,垂眼,“我是他的心理医生。”
祈无病是孤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个来签字儿的人都没有。
最后帮忙办理一切后事的,全是他的这位闻医生。
深夜。
噪杂声终于消失了。
停尸间里很冷,一点儿温度都没有,还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光线昏暗里。
祈无病躺在那儿,皮肤白的透明,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眉目俊秀,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闻观盯着看了一会儿,开口,“原来你的睫毛这么长。”
他伸手,想碰一下,又停住了。
寂静又空荡。
寒冷似乎猛然袭来,侵入到四肢百骸。
闻观不再看他,静静地转身,脊梁有些轻微的弯,“你睡吧,我去准备葬礼。”
他抬脚离开,一步又一步,皮鞋的声音响在整条空旷阴冷的地下走廊里。
昏暗的光线下,闻观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男人的样子。
他的脸色一如现在,平静的像是没有了灵魂,但那双灰色瞳孔里却透着光亮,写满了对生的期冀和渴望。
闻观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对话,没有眼神交流,没有情绪波动,氛围严谨又冷淡。
“叫什么。”
“祈无病。”
“谁给你起的名儿?”
“我自己。”
“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苍白的男人一字一顿,回答的很认真。
“字面意思,我怕死,所以祈求上帝让我病痛无踪,苟活一生。”
回忆和现在的温度一样,都有些凉。
闻观抬起胳膊,袖口上的褶皱里全是黏腻的血迹,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突然冷哼了一声,低哑的嗓音里全是刺骨的嘲讽。
“苟活一生?”他垂下胳膊,再次迈开了步子,背部挺的很直,压抑到极端的冷漠里藏着些看不到的病态。
最后低语的两个字轻到听不清晰。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