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雁关驿站。
季别懒洋洋地坐着,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狼犬的毛,狼犬在他面前温驯得像猫,嗓子眼发出几声舒服的咕噜声。
他没想到,小乞丐洗刷干净了,倒是像模像样的。就是瘦,骨架上裹了层皮似的,衬得一双眼睛极大,正警惕地望着自己。
季别歪着头,抛了抛手上的糕点,朝他扔了过去。小乞丐没接,糕点滚了几圈,跌在他的脚边。
侍从的青布衣裳,都是要出使北赵的,料子柔软,比小乞丐那身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粗布麻衣舒服多了。
他垂着头,看着那糕点,软糯莹白,咽了咽,又望了季别一眼,还是蹲下身捡了起来,囫囵地塞嘴里。小乞丐吃东西狼吞虎咽,活像饿了百八十年,季别觉得有趣,多瞧了几眼,他虽然是个没什么权势的世子,可到底没挨过饥寒。
季别好整以暇地问他:“好吃么?”
糕点不大,他囫囵几口就吞下去了,是没吃过的香甜,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这才抬起眼睛看着季别,不吭声。
季别嗤笑了一声,说:“小乞丐,几岁了?”
小乞丐还是不说话,季别不耐烦了,才听见他开口,“十岁吧。”
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声音有些嘶哑。季别上下打量他,小乞丐太瘦小了,看着远远要比他说的小了几岁。
季别说:“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疑惑地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小时候生了一场病,以前的事都忘了。”
季别薅了薅狼犬的脖颈,心不在焉地哦了声,过了一会儿,又道:“你知不知道我原本可以让你变成月起的食物?”
小乞丐愣了愣,见那狼犬抬起头,冲他龇了龇牙,顿时肩膀一疼,眼里消退的戒备又露了出来,紧紧地盯着季别。
季别突然就笑了,“在京里,还没有人敢和月起抢吃的。”
小乞丐抿紧嘴唇,浑身都紧绷着,季别欣赏着他脸上的神色,随意地蹬脱鞋子,两条白生生的腿盘着坐在床边,打了个困倦的哈欠,说:“你没名字?以后就叫月七吧。”
谁知,小乞丐竟破天荒地说:“我不要。”
他想,他不要和狗一样的名字。
季别哂笑一声,“不要,行,徐子朝——”他朝外叫了声,门外当即有人应了声,季别扒拉着柔软的锦被把自己一裹,说:“把这小子拖出去剁碎了明天喂月起。”
徐子朝:“是,殿下。”
耳听着门将开,小乞丐脸色发白,看着那只趴在季别床边的狼犬,分明是只畜生,却露出了森冷的獠牙,小乞丐膝盖一弯,直接跪了下去。
季别下巴搭在手臂上,看着小乞丐的发梢。门开了,徐子朝走了进来,绝顶高手的气场本就极具压迫力,这人又一贯严肃,脸上还有道狰狞的疤,看着格外骇人。
徐子朝越是走近,小乞丐越是紧张,脊背如弓,好像时刻会暴起,垂在身边的手指都攥成了拳头。
他猛的抬起眼睛,正和季别漆黑的眼珠子撞了个正着,狼一样的目光,仿佛再逼他一步,就要玉石俱焚。季别嘴角扯了扯,慢悠悠道:“月七和我们一起去北赵。”
徐子朝意外地看了眼那个小乞丐,应道:“好。”
他们在驿站里住了一宿,出嘉雁关时雪正大,鹅毛似的飘雪,洋洋洒洒地将整个天地都描了层白。
守关的将领都来送,浩浩荡荡一大行人,季别懒得同他们寒暄,待在马车里,只开了个窗,随口敷衍了几句就叫启程。
都不是真心,何必浪费时间。
季别脸上没什么表情,窗没关,寒风裹着雪卷了进来,抬眼望过去,见青山俱都笼罩在蒙蒙的阴云里,冷冰冰的。
一只手伸了过来,要关窗,是那个小乞丐,不,应该叫月七了。
季别看着山色都消失在视线里,说:“开着吧。”
月七:“嗯。”
季别心不在焉地问,“从今天起,你同我去了北赵,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月七靠在门边的角落里,又嗯了一声,季别补充道:“说不定就没命回了。”
月七心里无波无澜,他孤身漂泊已久,过的就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在季别身边,和在外头于他而言,并没什么区别。
季别看了会儿,到底是年纪不大,忍不住,开了车后壁的小窗,车轱辘一晃一晃的,镌刻着嘉雁关三个大字的城墙离他越来越远。
季别猛的将窗关上,后背靠着车壁,看着月七那张寡淡没表情的脸,扬了扬下巴,说:“去把窗户关上。”
月七当即探过身,将对面的车窗关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离伏在季别身边的狼犬远了几分。季别看见了,懒懒地笑,摸了摸狼犬的脑袋,说:“没什么可怕的,月起很听话,只要你乖乖的,他就不会咬你。”
月七不吭声,肩膀仍隐隐作痛,那一口咬得深,血肉都险些被撕下一块。
他不说话,季别不耐烦,拿脚踢了踢他,“说话。”
月七看了他一眼,说:“嗯。”
季别啧了声,叫道:“月起。”
那只狼犬仿佛听着了令,四肢慢吞吞地支起,盯着月七,似乎下一瞬就要扑过来。
“——殿下!”月七直接叫出了声,抿了抿嘴,说:“月七明白。”
季别一下子笑了起来,眉宇间的冷意也消融了似的,凑过去,拿手摸了摸月七的脑袋,手指微凉,腕子伶仃雪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