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赵国都尚远，天气冷，月七大多时候都和季别待在马车里，还有那只叫月起的狼犬。季别话不多，月七起初对那只狼犬还有些忌惮，毕竟狠狠咬过他一口，多待了几天，胆子就大了。
马车里无聊得让人发慌，季别不是个话多的，月七更是话少，他索性让狼犬去逗月七。偌大一只狼犬压着瘦弱的小孩儿龇牙咧嘴，他白了脸，一人一狗就在马车里角力，常弄得月七身上添了血淋淋的爪痕。
季别就靠在雪白绒绒的大氅里看热闹。
这小子力气大，心思又狠，几番过后竟凭着满腔无畏和蛮力让月起挨了疼，拳头砸上去的时候险些激出狼犬的凶性。
季别心疼得不行，脸色当时就变了，安抚了狼犬，回身一脚踹在小孩儿身上，骂道:“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子下狠手？”
月七跪在马车的软垫上，被踢得摔了开去，季别尤不解气，恨声道:“把月起打坏了，我活剐了你！”
小孩儿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别，眼神深，季别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陡然发现这小乞丐眼睛生得极好，瞳色比常人淡，有几分刀锋似的凛冽。
季别冷笑道:“怎么，不服气？”
月七说:“不服气。”
“憋着。”
月七:“如果你还让那只狗欺负我，我迟早宰了它。”
季别愣了愣，气笑了，蹲在月七面前，说:“那我欺负了你，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啊？”
他语气是鲜有的柔和，月七脊背下意识绷紧，抬头看着季别，慢慢摇了摇头，垂下眼睛说:“殿下怎么能和狗一般论。”
季别噎了噎，“胆儿肥了。”
月七低声说:“不敢。”
季别轻哼了一声，说，“去给我拿点水来。”
月七听话地应了声是。
季别还是罚了月七去给狼犬喂食。
狼犬记仇，显然是记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乞丐的。月七头一回去的时候，手上被咬了老大一口，鲜血淋漓，随行的大夫缠了好几层纱布。
季别瞧见了，没有多说什么。
后来狼犬却是没有再咬过他。狗类其主，报了仇，没什么威胁，终日懒洋洋的。季别对这狗疼得紧，月七那日说要杀了它，倒也不敢当真对它做什么。
真弄死了这只狗，季别那句活剐了他就不是说说而已。毕竟，在他眼里，自己这条命还没这只狗金贵。
月七年纪虽小，却见多了人情冷暖，看得分明。
起初月七离狼犬六七步远，后来变成了五步，再后来一人一狗就相安无事了。月七喂得多了，狼犬看他也顺眼了许多，甚至他伸手摸上去的时候，还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
一路风雪载途，近北赵国都晋安时，他们却遇了袭。使臣一行宿在荒郊野外，搭了帐篷，季别还是睡在马车里。
大抵是犬类敏锐，狼犬先发觉的不对，它竖起耳朵，低低地咆哮着。月七睡得浅，狼犬一叫，他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狼犬的大脑袋就逼到面前，吓得心脏狠狠跳了几拍，瞳孔都缩了缩。
狼犬有些焦躁，龇牙咧嘴，展露凶相。
月七皱了皱眉毛，偏过头，季别正蜷在宽敞的马车里，整个人都罩在雪白的绒裘里。悬了一盏琉璃灯，灯光昏黄，照在季别脸上，眼睫毛长，耳朵薄而小，是一张有些稚气又过分漂亮的脸。
他看得出了神，直到狼犬吠了声，才回过劲儿，季别也皱紧眉，动了动，将醒不醒的。
月七看了眼那只狼犬，轻轻推开车窗往外看了看，黑压压的，不知几更天，又冷又黑，空气里却有几分冰冷的肃杀之气。
“别出来，”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是徐子朝。
月七愣了愣，又将车窗关上了，不过片刻，马车外就响起了厮杀声，兵刃交戈声撕裂了长夜的寂静。
季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有些起床气，脸色阴郁，笼着大氅靠坐在车壁上。外间喧闹，车里就越发寂静。
狼犬有些焦躁地咆哮着，季别拿赤白的脚丫子踢了踢它，说，“过来。”
狼犬朝他走了过去。
季别伸手抱着狼犬，两只手臂圈着，一下一下地摸着脊背，“不要吵。”
月七看了眼，手指无意识攥紧，这才发现掌心湿透了，到底是没见过这阵仗。突然，马车晃了晃，有人逼近了，举着刀劈开车门，月七只见一道寒光凛冽，还未动，对方已发出了一声惨叫。
狼犬已然蹿了出去，狠狠撕咬着对方的手臂，惨叫声惊得月七回了神，偏了偏头，季别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目光，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直直地看着月七。
月七脑子一热，鬼使神差的，竟扑了上去，趁那人吃痛抢下了那把刀，捅入了对方胸膛，鲜血溅在了他脸上。
自门破，到他夺刀不过几息间，那人已经倒了下去。
月七手上湿黏，抓着刀，手指却在颤抖，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了。不知过了多久，徐子朝在马车边说:“殿下受惊了。”
“行刺者三十人，二十五伏诛，五人吞毒自尽。”
季别语气冷静，“哦。”
“搜过了么？”
徐子朝道:“都搜了，行刺者谨慎，并无法辨认来者身份。”
季别说:“那就都烧了吧。”
他看着还跪坐在门边的小孩儿，他手里仍攥着刀，脸上有血，手上也是，面容有些掩不住的惊惶和茫然。
季别却莫名觉得好看极了，甚至神经质地欣赏了一会儿。
他奖励性地摸了摸狼犬的脑袋，慢腾腾地坐了过去，看着月七，道:“把刀放下。”
月七睁大眼睛，看了过来，手一松，刀就跌在了马车沿，磕出一声脆响。
季别抬手擦干净月七脸上的血，说:“乖，不要怕，你做得很好。”
“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