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月七第一回沾人命。
尸体泼了酒,胡乱扔在一起,燃烧着,火光冲天,远远地被抛在身后。
车轱辘碾出长长的辙,小乞丐坐在马车上,垂下眼睛,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缓过那阵让他心弦都快绷断的惊惶,心里竟意外的,很平静。
细瘦的手指伸开,又合拢,怎么看都不像才杀过人的模样。
走了很远了,尸体燃烧的味道经久不散,好像长在了鼻尖,月七拿手指揉了揉鼻子,突然发现季别正盯着他看。
二人目光对上,季别问他,“怕么?”
月七脑子里响起他说的,你做的很好,我很喜欢,他咽了咽,慢慢地摇头。
季别展露笑颜,少年人拥在白狐氅里,绒绒的领子,脸色透着白,干净得不行,口中却道:“以后会习惯的。”
月七怔怔地看着抚摸着狼犬的漂亮少年,没有说话。
晋安在望,路上没有再生事端,兴许是有了那么一回,季别对月七倒是好了很多。
北赵同南燕各踞一方,互为掣肘,明面上相安无事。季别到底是南燕齐王世子,皇亲贵族,纵然远赴北赵为质,北赵仍需礼遇。
入晋安城前,季别换了身黑色华贵衣裳,南燕崇尚玄黑,广袖窄腰,悬白玉环佩,雍容又矜贵,衬得眉眼都多了几分霜雪似的凛冽。季别虽年少,举手投足间,都是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贵气。
月七看得目不转睛,季别瞧见了,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上的玉佩,走到他面前,说:“好看吗?”
月七怔了下,转开脸,抿着嘴不吭声。
季别捏着他的下巴转回来,一张脸逼近了,笑道:“看我。”
“好看吗?”他重复了着问。
不过须臾,季别就看见这小子眼神闪躲,耳朵却红了,顿时来了兴趣,指腹磨了磨他下巴,“啧,还害羞啊。”
月七脸颊也腾地红了。
自打二人初见,这小乞丐就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凶狠,季别还是头一回看他面红耳赤,弥漫在心头的烦躁一下子就散了几分,没忍住哈哈大笑,一手搭在月七肩膀,挨着他,“你还脸红……哈哈,小子,你脸红什么?”
月七才到他肩,身板僵硬,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局促地说:“……殿下,衣裳要皱了。”
季别随口道:“皱就皱了。”
进了晋安城,北赵王廷遣人相迎,季别坐在马车里,脸上没有笑容,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狼犬脖颈。月七沉默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季别有些焦虑。
突然,马车一停,季别也抬起了眼睛。
他起身要出马车,月七叫了声,“殿下。”
季别垂头看了他一眼,月七凑过去将他腰上的环佩摆正了,季别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马车中安静,门外有人声。
月七率先下了马车,目之所及,北赵的人立了两列,颇有几分郑重。他有记忆起就辗转于市井底层,为口粮温饱奔波,乍见这场面,新奇之余,竟丝毫没有露怯。
他随立在马车边,车门开着,先是一方玄色滚暗纹的袍角,季别慢悠悠地俯身而出,万众瞩目之下,抓住了月七朝他伸出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