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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旅客,您好,欢迎来到磷城骄阳机场。现在是下午十四点三十分,前往……”
机场广播声压过了嘈杂的人群,有人推着行李车一边焦急地看表,一边拉扯着东张西望的孩子赶往登机口,也有人悠哉坐在充电桩旁边和身边的人不知道在看什么小视频被逗得哈哈大笑。
我其实半个小时前就落地了,走到行李盘取下行李,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和没有动静的信息提示,选择坐在机场的角落里,虽然出口近在咫尺。
手机传来熟悉的提示音,我又看了一眼,在我落地后的第四十七分钟,季蕴终于给我发来了消息。
——青青,你到了么?抱歉,公司里临时有事,我现在就赶过去,行李多不多?你还在机场吗?
季蕴还是像几年前一样叫我这个女里女气的乳名。
我抬起手,打上一行字,顿了顿,又全都删掉,直接播了电话过去。那边接通了,但是他没接,一直到提示音提示无人接通,我又打了一次,他还是没接。他那条信息刚刚发过来,不要和我装手机没在手边。所以我又打了第三次,这次他几乎瞬间就接通了。
——青青。
还是季蕴温和的声音,他好像和从前一点都没变。
我可能是出于习惯,听见他的声音就不由自主露出微笑:“季蕴哥。”
季蕴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笑意。
——我怕你生气了,听见你声音就知道没事了。
我忍不住又勾了勾唇角。
——我在公司,你知道的,就是上个月和你提到的凝睿的那单。这单真的很重要,姜秘书上午才把他们反馈的合同拿到手,几个版本我都要看完,在他们下班之前决定方案。
“没事,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父亲四年前去世,我那一年大一,刚刚混天混地好不容易混了一个A国野鸡大学的offer。家里的生意我一窍不通,但还好我未卜先知的父亲大人早早就给我这种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提前预备了一个能干又可靠的养兄——季蕴。
——你还在机场吗?还是已经走了?家里钥匙带了吗?我现在过去接你来得及吗?
季蕴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可我喜欢他这样紧张的样子,所以我甚至没有追究前两个电话是怎么回事,只是在电话这端露出微笑:“我一直在等你。我不想回家,我去你那住吧。”
我母亲三年前再婚,听说找的第二任丈夫也带着个儿子,现在他们三个住在以前李家的老宅里。
——不和母亲打个招呼吗?
那边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他应该已经去车库取了车。
“不用。”我面无表情。
——对了,有件事情一会要……
他应该在车库了,信号不好,电话断了。
我看着手机,没有再拨过去,就坐在机场的公共排椅上安静地等着。他应该在开车,所以也没有拨回来。从市中心的公司到骄阳机场大概需要四十分种。
没关系,不急于一时片刻,我可以慢慢等。
我毕业了。
但是母亲应该连我今年是大学第几年都不记得,除了汪妈偶尔给我打电话,叽叽喳喳地数落母亲又做了什么荒唐事,我好像和那个家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除了季蕴。
我从有记忆开始,大概我第一个记住的人就是季蕴。
庭院里枝叶繁茂的冬青树,晒在身上有点烫的下午阳光。
他大我三岁,总是穿着白色的衬衫,陪我玩已经不适合他年龄的游戏。
从不改变的利落短发,清澈温柔的嗓音,带着淡淡笑意的眉眼,对我有些无可奈何但又最终不得不妥协的微笑,还有……
手机铃声忽然想起,把我吓了一跳,也打断了思绪。
——青青,我到到达了,你出来了么?
我皱了皱眉头:“这么快?”我看了一眼手表,不到三十分钟。
——今天不是我开车。季蕴的嗓音带着我熟悉的淡淡笑意。
“我马上出去。”
我没多说什么,推着行李,走出到达出口,一眼就看到了脱了西装外套叠在小臂上,看见我就露出微笑的季蕴。
我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朝他挥挥手。
季蕴的笑容扩大,也扬起手来。
我加快脚步,绕开人群,他也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把行李丢到一边,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你今天第一次迟到这么久。”
季蕴被我撞得脚步有些不稳,声音里带着淡淡笑意:“你都这么大了,还学小孩子抱怨。明天就来上班,你试试你还能不能支配你的时间。”
我也笑了,虽然季蕴轻轻推我,周围也有人在好奇看我们两个,但是大多以为是兄弟重逢,我也不在意:“我不管,我也不上班。”
季蕴有些无奈:“你怎么还是这么任性。”
“我不管。”我重复。
“阿蕴,不介绍一下吗?”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听见有人叫季蕴阿蕴,我忍不住抬起头看过去。
身高很高,同样穿着昂贵得体的西服,虽然长得一表人才,但是眉眼看起来不太容易亲近,甚至有点淡淡的傲慢。
我对有一类人有种天生敏锐的嗅觉。
就是那种出身家境优越,从小样样优等,毫不费力就轻易得到一切,偏偏又装作低调亲和,实际上完全目中无人的虚伪家伙。
只要看他一眼,就能知道认出他是那种人。
感觉到我的眼神,他也朝我看过来。
他长得非常不错,若是我父亲看见,一定又是他口中“别人家的儿子”。他此刻微微扬着下巴,淡淡看着我,眼神看不出情绪。
大概季蕴这种迟钝的人也感觉到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微妙,掰开我的手,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又转过头对我露出笑容:“这是我朋友,蒋戈。”
蒋戈这个名字听着就带着一种杀伐决断的狠劲儿,可能他父母就想要个心狠手辣的儿子。
我从心底就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人,但还是露出虚伪的笑容,朝他伸出手:“我叫李遇青。”
蒋戈看了我几秒,缓缓露出笑意,也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常听季蕴提起你。”
我也看了蒋戈几秒,脸上仍然带着笑容,缓缓松开手。
他以为自己是季蕴什么人?有资格听季蕴常常提起我?
季蕴完全看不出我脸上风平浪静,心里在想什么。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像以前一样,自己去替我推行里,然后另一手拍了拍我肩膀:“飞机餐不好吃吧?我带你去吃好的。”
我点点头,对他露出微笑。
蒋戈去取车,我这才知道,是蒋戈开车载季蕴来的。
蒋戈开的车看得出他确实出身显赫,他身上的西装也看得出他和季蕴一样,都是公司决策层,收入不菲。季蕴坐在副驾,和蒋戈说说笑笑。
我坐在后排,缓缓侧过脸,看见玻璃窗上反射出的自己。
眉眼阴郁,脸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