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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窗外的雪好些日子都没化,天寒至此,其实不宜出门。谢别怕冷,身上的白狐裘细密暖实,是李言亲自为他挑选的。

他站在已故同年略显B仄的小院里,看着对他送来的财物千恩万谢的同窗遗孀,温柔亲切地叫她保重与她寒暄。

心里漫不经心想的却是当下种种谋划将成,快要可以收网了--这天下终将是属于他的六殿下李言的。

眼角余光瞥见那妇人身侧站着的男孩儿,看起来和他自家的儿子差不多大,清秀俊朗,D着孝,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谢别忽然觉得无端恻隐,恻隐于他其实也是很可笑的事情了,但既来之则安之,对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觉得恻隐,本就是人之常情。

即便是他,偶尔也会有些人之常情的。

他心血来潮地想为同窗的遗孤做点什么,便向袖里摸了摸,倒摸到了一枚梅花金锞子。

那梅花锞子j美小巧,背面还铸了他的花押,这是特地打造了给府上小辈压胜的,这一枚是今年才铸了送到他手中,让他看看花样份量的。

他俯**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看着他,说:"小子孟惟,见过谢叔叔。"

谢别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赞许:"惟,凡思也,好名字。"

伸出手想揉揉他的头,最终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那枚梅花锞子递给他,说:"这个收好了,别推辞,是谢叔叔给你过年压胜的。"

他并没有想过,以后还会同这个孩子有什么交集。

02

孟惟放下笔的时候手腕已经酸痛得不行,小心地吹干了眼前经卷上泥金的小楷,细细端详着这一卷妙法莲华经,片刻后他揉了揉疼痛的双眼又活动了一下筋骨,站起身来走出禅_F_。

小沙弥明心正在清扫,看到他施了个礼说:"孟施主。"

他双手He十还了一礼:"明心小师傅,十卷妙法莲华经已经抄好了,回头去我_F_里拿就是。"

明心点了点头说:"阿弥陀佛,施主功德无量,小僧记得了。"

天气已经很冷了,可孟惟没什么钱添冬_yi。抄经得来的钱钞大半要抵付寺中供给他的食宿,仅剩的一些要存起来买书,没有半点留给冬_yi的余裕。

自从M_亲因*劳过度,贫病交加而过世之后,他一直寓居在寺庙之中,靠着一手家传的好字为寺中抄写经书过活。孟惟遵照着M_亲之前的教诲,认真读书,这大相国寺中多有贫寒士子寓居,互相借书论学也方便些,寺中所藏碑帖他也时有参习,主要还图了一个不必自己每日砍柴挑水*持杂务的便利,寺中又会因为抄书供给他笔墨字纸,省了许多费用。

他用力地搓了搓指尖,明心又向他行了一礼,道:"对了孟施主,空见师叔叫小僧告知各位寓居寺中的施主,今日寺中有贵人到访,还请诸位小心冲撞到贵人。"

孟惟寓居大相国寺,见多了来进香的贵人,闻言习以为常地问:"贵人?是哪家的nv眷怕人冲撞?"

明心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答道:"不是nv眷,是谢丞相。"

孟惟愣了愣。

他忍不住抬手去摸自己脖子里那块j巧的梅花金锞子,背面錾的花押被他摸过太多次,比十二年前平了许多。

是一个字体极别致的别字。

孟惟到底没忍住,悄悄去了方丈待客的禅室前。

正看见方丈送了当朝丞相出来。

那个男人还是他印象里的样子,十几年过去了,竟半点都不见老,仍旧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寒冬腊月里也能叫人想起三月初三的兰亭春水。

就像当日那样,谢别披着一件绒毳密实的白狐裘,从头到脚都透着雍容高华,比当年越发多了一身贵气,容色却不曾稍改。

当朝丞相shen得帝心,当国十余年,权势无两,谦谦君子芝兰玉树,温和隽雅广有令名**

孟惟整颗心都在发热,热到滚烫,几乎煮沸他一身热血。

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梦寐所望。

孟惟用指尖摩挲着金锞子上谢别的花押,毅然决然地扭头回_F_温书。

今科科举,他志在必得。

03

谢别轻轻拨着腕上的念珠。世人皆知谢丞相乐善好施,常在名寺丛林往来,却鲜少有人知道他并不信神佛。

做下的孽障就是做下的,做什么都不可能消减,他亦怡然不惧。那些人活着的时候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死更何惧?他不过是秉承了亡Q遗愿,也乐得把自己打造地更温柔无害些。

盂兰盆节这日到大相国寺布施是他年年都会做的事,往年都是直接走了的,今年得了一把极好的乌木扇骨,便想着要配一副扇面。按说这点事是不值一个当朝丞相亲自去办的,但既然兴之所至,他便领着随从往大相国寺的后门行去。

这样的节日里,大相国寺的前门便是庙会集市,后门则更多是卖书画珍玩的摊子。谢别其实没有真的想要找到可意的字画,只是随意看看,之所以动了心思未向名家求作,是因为新科进来的那一榜进士里有一个姓孟的翰林,一笔字写得极好。

进士新进没能得官外任的,多为翰林编修的,因为都是文学之选,常是被派去编修国史。谢别身为丞相,按例会兼任国史总撰,他并不常去史馆,但每个月也会看一看史馆那边的进度。

一来二去,自然就留意到了那个新科进士的字。

不过这样的新科进士尚还不足以叫他挂心,身为一国丞相,上至军国大事,下至皇帝的家事他都要*心,小小的翰林编修,过问名姓已经是天大的青睐了。

此时闲庭信步,心下还在*心着国本传承和新推行的均税法,走马观花地看过两旁的字画,都并不觉得很好。

行走间脚步忽然一顿,谢别站在一处字画摊前,仔细看着张挂着的一卷心经。摊主是个笑得一团圆融的中年人,见状便上前来,先是仔细端详了一番,见来人年纪虽然不大,但一身_yi着很是华贵,通身气派更非凡俗,便将yao身更压低了三分:"这位官人好眼光,这幅字可不寻常,写这幅字的年轻人可是--"

"可是进士出身,对不对?"谢别轻轻笑了笑,温柔得叫那摊主都觉得像是春风拂面,愣了愣才说:"是,正是新科的进士,现在都拜了翰林了呢!这样的字买回去,挂在贵公子的书_F_里,是能昌文运的。"

说着想起什么来,扭头叫道:"小孟,小孟,你过来,来把你的官印拿出来给人家官人看看。"

谢别听了那句挂在儿子书_F_里便忍不住莞尔,他的独子谢琚比孟惟还要早一科中进士,家里也没有第二个孩子要昌文运了,但听说孟惟不仅在卖字画,本人还就在这里,便忍不住挑了挑眉。

叫御史知道了,定是要参他一个有失官仪的。

应声过来的年轻人超乎谢别想象的挺拔俊朗,他笑着对摊子老板说:"张二叔,您可别打趣我了。"

他看见了谢别,便是一愣。

谢别料想他是认出了自己,虽然并不记得自己和这个小翰林照过面,但是被认出来了也不觉得奇怪,身为当朝丞相,天下谁人不识我的霸气总还是有的。

孟惟反应过来,连忙行礼道:"下官孟惟,拜见--"

谢别伸手扶他,却对着那老板笑:"我与小孟翰林也算是同僚了,居然在这里碰见,不知小孟翰林可愿意让我叨扰一杯清茶么?"

孟惟十分有眼色地没有再说他的身份,只是稍有些为难地道:"就怕寒舍简陋**"

谢别仍旧是淡淡笑着,温柔得如微雨落花沾_yiyu*,只道了一声:"无妨。"

04

谢别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孟惟说的寒舍真的这么贫寒。

新科翰林赁居的宅邸偏远简陋,简简单单的两进院子,院落B仄,竟无一个使唤的人。

孟惟去倒茶的时候,谢别便低头端详着那老旧的桌椅,侍从绷着脸要拿袖子去擦,他阻了阻,平静地拂_yi坐下。

孟惟这才端了茶来,奉给他。

谢别是世家名门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茶端了起来只为客tao,本来没想沾唇,闻到茶香了却是一愣:"这是雨前的狮峰龙井,当年的新茶,本相不谙柴米琐务,但知道这茶叶必不便宜。你贫寒至此,鬻字寒居,不该在这上面这样讲究。"

他说话的语气仍旧是一贯的温柔和煦,只是多了三分郑重和师长特有的劝诫。孟惟恭恭敬敬拜了一拜,不卑不亢地道:"这是下官为同僚写了一本《金刚经》,他道同僚之间钱银往来未免俗tao,便用这一罐茶叶抵了润笔。也不怕谢相笑话,今日若不是谢相大驾来此,下官明日就要将这茶叶折价转手卖给茶肆了。"

谢别笑了笑,紧接着就叹气,轻声问他:"堂堂一榜进士,如何就拮据至此?"

孟惟仍旧坦*而不卑不亢:"家贫无资,薪俸微薄。下官自丧M_后因年少无依,原先与M_亲一道赁居的_F_子退了租后,原本是寓居在大相国寺的,为寺中抄写经文抵过食宿文墨之费,这才侥幸考了个进士。可为官之后自然不能再寓居僧院,京中地贵,租赁这一处寒舍都叫下官宦囊羞涩了,何况总要打点穿着,不敢失了朝廷体面,自然过的困窘些。"

说着还叹了口气:"前两日同僚弄璋之喜,少不得还要随礼,这才斗胆在盂兰盆会上鬻字,不想被谢相撞见,实在是羞惭万分。"

谢别低头喝了一口茶,抬头时仍旧温和,他说:"本相亡Q下月要做冥寿,按说要由亲子抄写十遍《金刚经》作祭的。可犬子如今在外为官,不在京中。不知可否有劳小孟翰林为犬子写十份《金刚经》,谢别这厢先谢过了。"

孟惟怔在那里。

谢别站起身来,看着他身上单薄粗糙,尚且洗旧了的常_fu,温温柔柔地道:"润资即日奉上,请勿推辞。"

说着又稍稍压低了声音,轻声嘱咐他:"回头做两件好些的_yi裳,家中也该雇两个老实妥帖的人上下打理才好。"

谢别回到自己府中,坐到书_F_里时,仍旧先是将手头的政务处置了,这才吩咐下人,送了银五十两,织锦两匹,到孟惟那里去。

又写了两封信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书童将那大相国寺的主持送他,他却从未翻开过的经书找了出来。

展开一看,果然十有**,都是孟惟的手笔。

05

因为均税法推行的事,中书的台官有些忙不过来,承旨学士来找谢丞相叫苦的时候,谢别点了点头说:"新科进士不都在史馆修书么,找两个才学人品都好的,暂且到中书去历练历练也好。"

这样的人事安排尚且不用惊动天子,谢别接了名单来,朱笔连勾,就圈了几个名字。孟惟的也在里面。

当时只是无心之举,但后来便时常有人对他说,新科的小孟翰林,待人接物做事都十分的妥帖,是个能干又妥当的,不免又多留意了几分。

后来政事堂缺人,直接T了孟惟来,仍旧以翰林编修的官位,叫他代行检正之职。

正逢均税法小有所成,谢别做东在嘉福楼请了政事堂下属三省的台官们吃酒,孟惟因为勤恳能干的缘故,很得他赏识,又提了几个很有见地的疏议,谢别破例叫他坐在了自己身边。

他本意是想要显示亲近,日后也好对这个年轻人加以任用,可孟惟却尽职尽责地为他挡起酒来。偏偏这个年轻人的酒量并不像是谢别以为的那样好,很快就醉倒过去,幸而众人见把他弄醉了,便也不再闹谢别。

散席的时候,谢别想了想,也不知道孟惟到底有没有听话的请几个仆役,就叫府上侍从将孟惟搬到了自己车上,准备先把他带回去,另外打发了人去孟惟府上报信。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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