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边陲风物与金陵大不相同,月却是同一片月,千百年来总是两处遥相呼应,照彻白狼河北音书断,照得丹凤城南秋夜长。
谢竟这样的人大约天生被岁月眷顾,除了眉眼愈隽之外,长相和少时其实并无甚区别,离乱也没能蹉跎他半分。
“瑶台双璧”的那另一块璧,姓谢名竟表字之无,出身陈留望族,祖上功勋卓著,有太宗亲赐丹书铁券。父谢翊官至副相,兄长亦为朝中重臣。有齐一代百余年至今,科举连中三元者单手数得过来,其中便有他谢竟一席之地。
慈恩塔下题名处,他是十七人中最少年。
春光正好时一身云锦圆领袍打马金陵城过,虽不习武可他六艺俱精,骑术之了得丝毫不输并驾的昭王。他会时不时忽然纵马当先,再回眸略带挑衅地一笑,等着陆令从催鞭赶上。正红衣裳在日头下化作一捧眩目流光,英气逼人,叫一座城饱足了眼福。
生来没见过人间疾苦,陈郡锦衣玉食,谢府高门华堂,昭王更是千宠万爱,恨不能绮绣藏之。
也正因此,在昔时见了王孙贵胄眼都懒得斜一下的谢之无毫不犹豫地放低姿态,稽首长礼时,陆令从悬在喉头的一颗心亦跟着他的双膝狠狠沉了下去。
他见不得这一幕——这样的谢竟和那个通身缟素长跪于神龙殿前的影子叠起来,一重门将冷暖两下分,夤夜梦魇必有金陵那场百年难遇的大雨。
哪怕如今勉强全须全尾地两厢对坐,犹有余悸。
走下神坛沾了满身烟火气的谢竟却对这些并不怎么敏感,听到“折寿”二字时也只是顿了一下,眸光微动,随即便轻描淡写道:
“这话往后少说罢。”
他端起木盆走到庭中,陆令从跟上来,一人一端拎起洗好的衣物的一角,朝相反的方向用力将水拧干,抖开晾起。
谢竟在晾绳一边问:“书青如何?”
陆令从那边静了片刻,才道:“有张太傅教导,你放心。”
谢竟撩起挡在他与陆令从中间的那张被单,在夜色里沉沉望了对面一眼,眼底阴晴不明:
“他不是早就说要告老,怎还巴巴儿地替你陆家带孩子。”
被单“哗”一声被放下,在冷风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
陆令从绕到谢竟身旁,帮着他将一件外袍系上绳:“毕竟你是他得意门生,青儿又是你的长子,老爷子纵然再看不惯我,也断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谢竟侧了侧脸,上下打量了陆令从一回,目光却又一触即收。他迈步走到另一端,开口时也不知语气和夜色哪一个更冷:
“昭王殿下就是这么当爹的?”
诳天诳地诳不了谢竟。陆令从自知理亏,勉强挣扎道:“战事吃紧,我......有四个月未回京了。”
谢竟顺着搭好的一排湿漉漉的衣裳边走边逐件捋展,貌似随口问道:
“还没请教殿下,如今的昭王府主母是哪位千金。”
被耳提面命了十年的昭王殿下立刻就明白了那寒气源自何处。他随着谢竟的脚步,在晾绳最后端停下来,一手拨开挡在他们之间的衣裳,一手将揣在怀里的玉璧拎到了谢竟面前:
“千金太少,无价才是。”
白璧一双,用料是顶上乘,雕工却不过尔尔,行家只怕一瞧便会顿足惋惜“糟蹋了”,但那时事出突然,也容不得谢竟再细细雕琢。
当年寻遍宫城,匆匆将这半成品按进陆令从手中,在近乎狂乱的长吻间隙里耳语“卿见此璧,有如见我”时,谢竟是抱定了有去无回之心。
此时骤然与之相对,他望了望璀错美玉,又抬眸望了望难得正色的陆令从,怔了片刻,忽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失言。
瞒敌瞒我瞒不过陆令从。乍见故人,谢竟脑子里绷了三年的那根弦一下松了,心直口快的旧脾气重犯,一时却忘了三年丧服未除,昭王哪位千金也别想娶。
等到一径琐事都忙完,陆书宁亦已然深眠,谢竟用衣摆擦了擦手,推开厢房隔壁的屋门。何诰不清楚他身世底细,更不知书宁其实是他所出,只把二人当父女看待,瞧着女孩年岁渐长,怕与父亲共眠多有不便,专门嘱咐管家拨了两间宽敞屋子供他们起居。
但书宁在当年离京流亡的路上高热不退数日,落下了梦魇的病根,谢竟不放心她一个人,便将另一间用作书房,夜里还是与女儿同榻歇下。
他迈进屋内,听身后庭中没有响动,半转过头,疑道:“你还不回去?”
陆令从张了张口,却是不答反问:“你还不睡?”
谢竟道:“有些账目尚未对完。”
陆令从闻言一怔,醒过神来后发现谢竟已经闪进房里,忙大步跨上阶去,回身掩实了门,抬眼正看到凌乱的案几,堆满了故纸和泛黄的账本。
谢竟见他眸光沉沉,觉着有趣,有心促狭道:“怕我不会看进项不会打算盘?殿下多虑了,我初入王府时跟着周伯学过的。”
周伯是昭王府的管家,陆令从十五岁封王开府时从宫里带出来的,忠心耿耿,在王府上下极受敬重,谢竟从前也一直是以长辈之礼相待。
他虽学过该如何执掌中馈,但银子水一样流进王府来,京中京外各处望族的孝敬,陆令从的母妃吴氏娘家的贴补,还有他从谢家带来的产业,成日只能看见收看不见支,时间长了,渐渐也就把诸般算计丢开了。
陆令从微蹙起眉:“我从未见你碰过这些。”
谢竟失笑出声:“殿下那时忙着躲我,上哪儿去见?”
因着他们两人的姻缘是先帝指婚,在长子出生之前,陆令从一直是气不过又推不脱的态度,明着是举案齐眉,暗里不知给了谢竟多少难堪。谢竟气性大又记仇,时不时总要拿这段受了委屈的旧事出来噎陆令从。
他斜倚在桌旁,掀起眼帘睨着陆令从,没等来对方如过去般伏低做小一通好言相哄,却看昭王殿下往前踱了几步,直直地望定他,眼神中情愫复杂,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半晌盯得谢竟都有些发毛,还当是自己排揎人排揎得过了火,微微往前倾身,换上了一副属于“吴芷”的温驯神情,道:“我不刻薄你了,早些回去罢。”
陆令从神色却蓦地松弛下来,有些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喃喃道:“方才那个才是你,现在又不是了。”
记忆中的谢竟还是那个心比天高恃才放旷的昭王妃,这三年间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点变化,每一件本以为永远也不会和他挂钩的事情,都在无孔不入地刺激着陆令从,令他不敢去试想,他曾珍视的、甘愿纵容的那把傲骨,是如何被硬生生矬磨作践成了这副模样。
谢竟一愣,片刻后咂摸出来他的意思,心中唏嘘,却也随即释然。他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陆令从的肘:“孩子们一天天长起来,我若仍旧是少时脾性,岂不惹人家笑话?”
见陆令从只是拧着眉心,面色不霁,谢竟更加放软了声气,带着些亲昵安抚的意味,低低唤了一句:“子奉。”
咬字轻柔,吐吸擦过颊侧,像在枕畔耳语。
陆令从仿佛是被这二字勾动了本能,蓦地一翻小臂,把谢竟覆在他肘弯上的手牢牢攥住,将人拉近自己半抱着往上一提,须臾间天旋地转,已把他整个按倒在案几上,账本笔砚落了一地,带出不小的动静。
谢竟着了慌,急道:“你别浑来,隔壁听得见!”
过去在王府里偌大的卧室,垂着几重厚厚帷幕胡闹半宿,次日清早婢子们尚且是红着脸垂着眸进来伺候,连多看一眼都不敢。这没什么油水的边境太守府厢房,两屋之间的隔音更是差得聊胜于无。
陆令从却一本正经道:“我不浑来。我什么时候在床上折腾过你?”
他说着骤然俯下身去,在谢竟的唇瓣上方一寸停住,似是本欲吻他,半路上却忽改了主意,靠在谢竟耳根后面,用鼻尖微微蹭了一蹭。谢竟觉出痒来,本能地将头往另一侧避去,倒给陆令从让出了空间,好叫他把半张脸都埋在自己颈窝里。
“一点没变,”陆令从深深叹了一声,“那件外袍上也是,与你从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谢竟记得陆令从当年就喜欢这么抱着自己,尤其是寒冬时节不必上朝的休沐日,室内熏上盈盈暖香,把他从身后环抱或是从正面搂抱,下巴搁在他颈肩上,鼻腔里被他的气息溢满,谢竟若是不动弹,他能就这么自得其乐地抱上一整天。
“你把手松一松。”谢竟的腕子被钳得生疼,不适地挣了两下,陆令从便撤了力,转而把臂弯垫在他颈下任他枕着,另一手拨开他的衣襟,掌心盖在薄薄的里衣上,手指则按着他胸口的肌肤画着旋儿。过去在欢好时把谢竟从丝绸的寝衣里剥出来,还不觉得他的皮肤有什么特别,此刻与粗布衣料一对比,才觉出那白玉春水一般的触感有多难得。
谢竟天生清瘦,刚怀上书青时连御医都说怕难保到足月。陆令从好吃好喝供养了他快十年,然而一朝离乱,便前功尽弃。
桌上空间毕竟有限,谢竟仰身躺着难受,只能把双臂伸起来扶着陆令从的肩背,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他前胸靠近乳尖的地方被揉着捻着,力道极轻,可陆令从的指腹生着茧子,刮蹭着那一片柔嫩的区域,招起他难耐的低喘。谢竟的胸口比寻常男子稍稍丰润一些,平躺的姿势也能掐起一点弧度,乳粒早挺立起来,不忠地出卖了主人的快感所在。
陆令从自耳根亲到了他的前额,错落地断续地吻,却只是不碰那两瓣唇。谢竟被他亲得身子泥软脑子也糊涂,忘了闭眼享受,只是直勾勾瞪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想着三年不见连这些喜好都变了么,他为什么不肯吻我的嘴唇。
心里想了口中便说了,又叫了一声“子奉”,话音落了才后知后觉,昭王殿下留着他的嘴,便是要听他唤他。
陆令从果然被他唤得情动,低哼着答应了一句“我在”,把谢竟已经被完全抽开的衣襟拢到一旁漏出半个雪白的肩头,重又俯下身去用舌尖舔舐着微硬的乳首,吸吮一阵,又轻咬两下。
谢竟吃痛,手臂上推拒的力带着后腰不由自主地挺了挺,半起的阳物正迎上身上人蓬勃的器官,这些年不知容纳过多少次这物什,可乍然接触到,还是会被其怒贲时的粗硬吓着。谢竟要撤身,陆令从不允他,垫在他颈下的那只胳膊抽了出来,抬架住他的侧腰,让二人的下体紧紧贴在一处,有意无意地摩挲着。
陆令从在他怀中动作,让谢竟想起他两次生养过后,乳水本就极少,想亲自喂孩子一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抱给奶娘养着,胸前则全都便宜了昭王。
一边在陆令从舌端衔着,另一边他也不冷落,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夹着捻弄,催得谢竟眼尾绯红,口微张着溺水般急促呼吸。
下身颤巍巍又立起来些许,谢竟能感觉到前端湿淋淋的有要往外冒水的意思,厌了又要浣洗的麻烦,便几不可见地往上送了送窄腰。陆令从立刻会意,右手滑下去抽松腰带,探进去摸一把,出来指间已沾了几缕清液。
“许久没碰了罢?”陆令从低哂,坏心眼地将液体涂抹在谢竟嶙峋的锁骨之间。他倒不羞于承认,“我亦然。这三年几乎没有自渎,一做那事便想起你,平白叫人伤心,干脆不做。”
谢竟听着这话心里熨贴,嘴上却又本能地还道:“你便是当真出去找人,我也没处知晓。”
果然触了陆令从逆鳞,当即冷了神色,上手重重在谢竟腿间揉弄一番,顺便把他亵裤扯到膝下,寒声道:“最后再说一遍,本王从始至终就只你一个人,床笫之间是,百年后做了鬼进宗庙亦是。”
谢竟被他刺激得失声叫了一句“陆子奉”,双腿不由自主地分开,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地做好了婉转承欢的准备,然而在陆令从手指窸窸窣窣沿着衣料往后面探时,谢竟却猛地回过神来,有些沙哑地央告道:“别在里面。”
陆令从幽幽问:“为什么不能在里面?昭王府可是有足足七年没听过婴儿啼哭了。”
谢竟没有想到这一层,只半含着生理性泪水推拒道:“弄到里面便得沐浴,烧水的这时辰早睡了。”
原是为这个。陆令从见他被欲望烧得可怜,也不忍心再戏耍他,解开自己的衣带将那一根早已涨得发痛的茎体掏出来,与谢竟那红嫩干净的玉柱并在一起,开始没轻没重地上下套弄。
他是故意的,与谢竟在房事上得趣这些年,自然有诸般技巧,可是此时他却并没有那个耐心拿出来去伺候人。压抑太久的渴望,对彼此身体的过分熟稔,对每一个能引起对方欲念的敏感点了如指掌,让陆令从只想用最原始最激烈地方法去惩罚谢竟,也惩罚他自己。
谢竟只觉在陆令从掌心的茧下,自己那物的全部触觉都被放大了千百倍,内里的憋涨,外面被更不可忽视的硬热灼炙着的羞赧,太过清楚,仿佛连每一根青筋的走向纹路都明晰,烧得他头皮发麻,双眼失焦,忍不住自弃般呻吟出声,却又顾及着隔壁熟睡的女儿,只得用手背掩住嘴,断断续续从指缝间漏出呜咽。
陆令从没留情地套弄了快百回,谢竟再撑不住,泪已经浸湿了额角两绺碎发,短促地哀叫了一声,一对玉白的足颤抖着弓起来,精水从顶端喷溅出来,缠上陆令从的手指,漫上他自己平坦的小腹。
“这么快,果真是忍得苦了。”陆令从安慰似地倾身吻了吻谢竟的下腹处,随即握着他的脚踝将他双腿并拢些,又在他光洁的两股内侧磨蹭了数下,到临界时抵上他的穴口,浓稠的阳精汩汩射在那隐秘处,茎体上还留着他的东西,就好似是陆令从刚在他体内最深处释放过,餍足地抽身离开。
谢竟微阖着眼不住喘息,陆令从食髓知味,这些年旺盛的精力要不就是发泄在了疆场要不就是付与冷水澡,此时再战几个回合不在话下,但他知道谢竟是受不住的。谢竟身体底子并不差,从小也没灾没病,只是到底生育过一双儿女,又在这北境熬了三年,总大不如前。
陆令从疼惜地把谢竟从桌上抱起来,抱到一旁的坐榻上安置好,随即轻手轻脚到隔壁端了半盆热水过来,沾湿帕子,给他和自己都清理一番。他让谢竟整个人缩成一团靠在怀中,又为他披上外袍御寒。
谢竟面色潮红,有些失神却也不至脱力,睁开了眼,默默望着烛影。
陆令从道:“你歇一歇,歇好了我抱你过去睡。”
见谢竟没应答,他又闲闲道:“带着宁儿,明日随我回营内住吧,宽敞些,也自在些。”
谢竟依然不作声,他也并不需要他作声,继续问:“方才就想说,隔壁案上摆着的那副棋是我和青儿的残局罢。这许久了,你怎还记着?”
谢竟被他提醒,终于徐徐道:“我棋艺不精,只能借昭王殿下之手教导令爱。说起来——她也该回去了,见识见识江南春暖。”
陆令从闻言,缄口半晌,一手揽着他的肩,另一手拾起剪子铰了烛泪。倘若晓得晏小山有句“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陆令从大概会明白自己此刻所有行为的动因。但是他不爱诗书,不晓得,故他索性把这一切归结为本能。
本能让他无法坐任怀中的人再一次失去,于是他收紧了手臂,用力之重仿佛要揉碎彼此骨血,涤荡天涯长恨。
他问:“梅山雪霁,你不回去?”